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帝王之相 凤原县在景州以北,是个盛产皇帝的地界儿。这可不是好事,直接导致历代皇帝对这个县的特殊关照。每年京里都会来人,给县里的新生儿看八字,史称相面。但凡出个什么文武曲星的,就立马给抱走了。要是被看出有皇帝命的,都无法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造反这个动作,要扼杀在摇篮。于是二十年后,凤原县就由原本的人丁兴旺,富庶乡里变得人丁萧条,经济落后。县里留下的孩儿多为庸才,那些自小就被抱走的国之栋梁对本县也没有什么感情,不会回来振兴乡里。二十年的光阴,凤原就这么凋零了。 这一年,是个灾年,小说的主人公柳十方出生了。灾年出生,从小营养就跟不上,长大后总是一副面黄肌瘦,病恹恹的样子。可柳十方却是天生皇帝命,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京都里的皇帝姓刘,天下是刘氏的天下。而前朝皇帝姓赵,刘氏是抢了赵氏的天下,两家都是来自凤原县。刘氏执掌天下快90年了,当今是位年仅23岁的青年皇帝刘朝宗。朝宗皇帝可不是省油的灯,天性残暴的他将天下治理的怨声载道。宫里宫外对他恨之入骨的人数之不尽,跟着就出现了传闻,灭刘氏之人将出自凤原。 朝宗皇帝大怒,将每年一次的相面提前,于是年关之前,京里就来了3位宫廷相师。这一年是灾年,全县仅有十三位新生儿。三位相师把看了十三位新生儿的面相后,就派人把县老爷叫了来。 “确定只有十三位新生儿?”为首的是宫中资历最老的相师刘长生。 县太爷擦着汗回道:“回禀贵人,今天凤原遭了灾,只有这十三个孩子存活了下来。” 刘长生皱起眉头,打量了县太爷一眼,心知他没有撒谎。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学生黄维。 “老师,县爷所言属实,和我们调查的一致,会不会是?” 刘长生一摆手,“不会,我师弟的占卜从来没有出过错。我们这趟应该能看到十四子,少了一个。” 县太爷心慌的不行,“贵人明鉴,本县的新生儿的确都已经到齐,绝无疏漏。” 黄维想了想,问道:“贵县可还有尚未生产的产妇?” 县太爷抬起头,想了想:“确有一位,是柳家妇人,孩子还不足月,仍在腹中。” 刘长生点了点头,“看来就是这个孩子了。几个月了?” 县老爷急忙派人去柳家问询,不一会儿便有了回话。“七个月了。” 刘长生点了点头,吩咐身后的两个学生,黄维和曹岩。 “我们就在凤原盘桓三月,等待柳家孩儿降生。” “谨遵老师吩咐。”黄维和曹岩拱手听命。 ------------ 第十四子 于是刘长生三人就留在了凤原,住在县衙后面的客房。二个月转眼即逝,朝廷突然来了诏令,命相师长即刻回宫复命。刘长生正是这一任的御用相师长,可柳家小儿还没有诞生,皇命未完成,一时左右为难。 曹岩看老师为难,主动说道:“老师可先行回京,我和师兄留下为柳家小儿相面。” 黄维也说:“师弟和我足矣,请老师放心。” 刘长生考虑了一阵,“也罢,你们师兄弟早就可以出师了。只不过这次皇命事关重大,一定要慎之又慎。切不可疏忽大意,辜负圣恩。” “弟子遵命。”曹岩和黄维双双应下。 皇命难违,更何况朝宗皇帝极无耐性。刘长生当天下午就离开了凤原,赶往京城。 就在刘长生走后不久,柳氏出现了早产的现象。黄维和曹岩早早得到消息赶往柳家等候消息。 柳生正在屋外焦急的等候,稳婆一个时辰前就进去了。黄维和曹岩到的时候,刚好听见一声微弱的啼哭。 “生了,生了。”柳生欣喜如狂,抬脚就往屋里闯,刚好和里头出来的小丫头撞个满怀。 “哎呀,小官人可不能进去,犯冲的。” 柳生给撞得胸口生疼,还不忘问:“男孩还是女孩?” 丫头转瞬喜上眉梢:“恭喜小官人,是个男孩。” 柳生一边退出来,一边高兴的手舞足蹈,“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柳家有后了。” 黄维和曹岩冷眼旁观,面上却并无喜色。这个孩子虽然顺利出生,但是能不能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还是未知数。 这时候稳婆把新生儿抱了出来,柳生欣喜的正要接过去,却被曹岩抢先一步把婴儿抱了过来。柳生变了脸色,正要怒斥,却被身后的黄维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先让我们相面,稍后有你们父子团聚的时候。” 看着黄维身上相师的黄袍,柳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想说的话全给噎回去了。狂喜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忐忑不安,黄维无暇理会柳生的表情,他转而看向曹岩。曹岩正看着怀里的小婴儿,手指不停的点动,口中念念有词。半响过后,曹岩将婴儿的头脸重新遮好。 “府上可有安静的空房,方便我们仔细相面。” 黄维身后的县府衙役推了柳生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他说话。 “有,有的,贵人这边请。” ------------ 置之死地而后生 柳生惶惶的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僻静厢房,曹岩和黄维走了进去,衙役守在了门口。柳生脸色苍白的看着房门关闭,喜获麟儿的喜悦已经被冲淡的七七八八了。 厢房里,曹岩将婴儿递给黄维。黄维不解的接了过来:“怎么了?” “我不是很肯定,所以想请师兄再确认一次。” 黄维用手拨开襁褓,露出婴儿的头脸。“这,这面相。”黄维惊讶不已。 “我用鬼手之法算过,紫薇入宫,左辅右弼,皇帝命。”曹岩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黄维抱着婴儿也开始自己的演算,半个时辰后,两人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的确是皇帝命。”黄维把婴儿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立刻飞鸽传书给师傅。” 曹岩摇了摇头,“如果你这么做,这孩子就死定了。” 黄维闻言一惊,“师弟,你难道?” 曹岩苦笑道:“违逆圣命,死无葬身之地。我何尝不知。当今天下,民不聊生。你难道没有别的想法?” 黄维一愣,半响无言。 “当初我们入相门,学有所成投身朝廷为的不正是这个天下万民。我等窥得天道,扶明君,证大道昌明。”曹岩看着桌上的婴孩,“何为天道?何为大道?相门如今的所作所为完全背道而驰。不是我们,或许刘氏出不了这么一个祸害,早就被天道所弃了。” 黄维抖着嘴唇,艰难的开口:“你要保下这个孩子,可知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后果?” 曹岩眼眶红了起来,“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刘氏或许还有两代的势。我们又有几个师妹让朝里那位祸害。” 提到师妹,黄维身形一震,眼中的沉痛转瞬即逝。曹岩说话时一直看着师兄,这点变化逃不开他的眼睛。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黄维抬手打断,“你觉得以你我二人的功力,可以瞒得住师父?” 曹岩听出端倪,心头一喜,“这么说师兄答应了?” 黄维盯住曹岩,“从京里出发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是不是?那么也想好了如何应付师父了?宫里那位召回师父也是你的手笔?” 曹岩点了点头,“我在他身边做了点手脚。” 黄维拂袖道:“糊涂,只要师父一回去,你的那些障眼法就会被识破。他只要细细琢磨,便能猜出事情的原委。咱们的师叔是天上神算,凤原十四子中必定有一位皇帝命。你做多余的事,反而印证了师叔的占卜。” 曹岩淡定的坐下,用手拍了拍桌上的婴孩。“师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需要师兄帮这个忙。” ------------ 朝宗皇帝 京都 刘长生和师弟刘长卿并列跪在朝宗皇帝面前。 “老师的意思,朕的寝宫被人摆了风水局?”朝宗皇帝声音尖细,说话音调不高,却给人感觉阴阳怪气。 刘长生拜倒在地,“臣负失察渎职之罪,请皇上降罪严惩。” 朝宗皇帝不怒反笑,“朕现在查办了你,还有谁帮朕捉拿那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奸人。你是有罪,那个人更加不能放过。他想要朕的江山,朕的命。你去,你们俩都去。朕不要死的,要活的。” 刘长生、刘长卿伏倒在地。“臣遵旨。” 朝宗皇帝看着退下的两人,冷笑不已。如今的朝堂上,谁都信不过。自从皇姐过世之后,身边就再无可信之人。皇帝走下龙椅,来到玄武殿后,他转动了一只雕塑精巧的龙把手,殿后出现了一扇门。推开暗门,顺着台阶,皇帝来到一间异常寒冷的密室。单看这里的摆设布置,俨然是另一座玄武殿。只不过这地下宫殿的龙椅上坐着的是个女人,一位衣着皇龙袍,头戴凤尾冠的女人。朝宗皇帝一步一步的朝那个女人走去。 “人人都要夺朕的江山,个个都想要朕的命,皇姐,你看看啊,你睁开眼看看,看看他们是怎么欺负朕的。” 他走到女人身边,顺势就躺倒在女人怀里,乖巧的把头放在女人腿上。 “这天下已经没有人能理解朕了。在朕的心里,江山、天下、祖宗社稷,那都算什么东西。朕心里最重要的就是皇姐。刚才相师长刘长生来了,还有他那个师弟,他们算出凤原又出了一个皇帝命的小孩。是来夺朕的江山的,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宫里有人帮他。好笑吗,一个千里之外还没有出生的小孩,居然有人为了救他而害朕。朕不生气,一点儿也不。宫里 太无聊了,这天下朕已经踩在脚下,好久没出这么有趣的事了。皇姐放心,朕让人去把奸人带回来了。等他回来,朕就有乐子了。” 地宫四周都放置着冰块,皇帝今日穿着常服就来了,不一会儿就冻得手脚蜷缩起来。他紧紧的拥着龙椅上的“人”。 “皇姐,真冷啊。比我们小时候住的冷宫还冷呢。” ------------ 黑军团卫 皇城根 刘长生和刘长卿一前一后的走路,谁也没有开口。最后还是走在后面的刘长卿忍不住了,一步跨到长生面前挡住去路。 “师兄,真去啊?” 刘长生斜了他一眼,“废话。让开。” 刘长卿急了,“曹岩和黄维可是相师门最有天分的两个弟子,衣钵不要了?” 刘长生铁青着脸,“就是因为他们天赋异禀,做出这么鲁莽的事情,连累师门倾覆在即,才不能不严惩。” 刘长卿压低了声音,“皇上今天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孩子的,回来只有死路一条。” “曹岩是保不住了,黄维或许还能留一条命。”刘长生喃喃道。 “师兄,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的刚拜入相门的小师弟了。他早就变了。”刘长卿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愤怒,导致音调都变了。“如果再让当今统治下去,天下倾覆也是迟早的事。” 刘长生猛的抬起头来,红着眼青着脸,刘长卿被他这死鬼神情吓了一跳。“可他的势还在,且异常生猛,现在撞上去,鱼死了网却破不了。相门死绝了他也倒不了,你让我拿这么多人的命去拼。”刘长生恨恨的瞪着刘长卿,咬牙切齿的说道:“曹岩那个兔崽子,为了一己私仇,沉不住气,闯下了大祸。他保不住那个孩子,却有可能拉我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刘长卿不敢接话,他知道师兄说的是事实。相门弟子在京都的就有一百多人,圣上喜怒无常,残暴成性,百来人的性命已经命悬一线,更不要说,其他城池里登记在册的弟子。 “曹岩,这不像你啊。”刘长卿在心里感叹着。 就在刘长生带着长卿快马出京,日夜兼程赶往凤原的时候,凤原已经出事了。柳家的小婴孩被京里的相师黄维断出是皇帝命,孩子在生产的当晚就被带入了县衙看守了起来。知县立即将这一消息传回京都,传信人刚好和刘长生俩人错过。另一相师曹岩在婴孩被看管起来的第二天就失踪了。知县知道事有蹊跷,也将此事汇报给了朝廷。等到刘长生师兄弟赶到凤原的时候,就只见到了黄维和那个小婴孩,曹岩仍是下落不明。 此时朝廷已经知晓了婴孩被控制以及曹岩失踪的消息,在刘长生赶到凤原的第三天,皇帝的圣旨也到了,同时到达的还有皇帝身边的十三黑军团。黑军团是朝宗皇帝一手培养的暗卫团,专为皇家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军团卫个个身手不凡,铁血狠辣,只对皇帝一人忠心。这次皇帝派了十三人来,可见此事的严重程度。 ------------ 面圣诘问 军团卫刚到就将黄维和婴孩控制了起来,这之前刘长生已经为婴孩相面,这孩子面相不凡,却不是真正的皇帝命。果然曹岩的失踪不是偶然,他把真正的皇帝命婴孩带走了。军团卫长来之前已经得了皇帝的授意,私藏偷运皇帝命小儿等同谋反,活捉回京凌迟。 等刘长生确认了手里的孩子不是真主之后,军团卫十三人全部出击追寻曹岩而去。曹岩最终于景州落网,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刚出生未足月的孩子。军团卫长将曹岩和黄维一并押解归京,刘长生和刘长卿则带着两个孩子紧随其后。 京都 朝宗皇帝起床就听到犯人已到的好消息,兴奋的连早朝都取消了。偌大的金銮殿就只有刘长生、军团长等五人加两个襁褓中的婴孩。 “抱上来给朕看看。”朝宗皇帝兴奋的搓着手。 军团长上前将孩子递给从龙椅上走下来的皇帝。朝宗抱着这个正在酣睡的娃娃,端详了好一会儿。 “这就是紫薇入宫那个小孩。” “回禀陛下,正是。臣追到曹岩的时候,就只有这个孩子在他身边。” 皇帝抱着孩子,抬眼看向跪地的曹岩,视线又转向刘长生手里的孩子。 “老师,把那个孩子抱上来我看看。” 刘长生向前一步步走到皇帝身边,将手里的孩子送到他手上。皇帝左看右看好一阵端详。 “老师,这个孩子面相如何?” “将相之才,国之栋梁。” “哦,是吗。老师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他?”朝宗皇帝眯起了眼睛。 刘长卿瞬间紧张了起来,只见刘长生镇定的回应道:“同为陛下的子民,以陛下的意愿为尊,这小儿的未来当然也在陛下的手中。臣恭请陛下圣裁。” 朝宗皇帝高兴的仰头长笑,“哈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老师说过,此子之后,我朝还有两代昌荣,既然这么高兴,那就……”皇帝挥手示意军团长接过两个孩子,轻描淡写的说道:“都杀了吧。” 刘长卿紧紧的拽着朝服袖子,拼命隐藏住翻涌的情绪。他瞄了一眼师兄,刘长生一脸平静,似乎毫无触动。 军团长领命后暂时站立一旁。皇帝重新坐上龙座,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跪着的曹岩和黄维。 “曹岩,你对朕不满?” 曹岩没有开口,只是原本低下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军团长皱了皱眉头,正打算一军靴给他踹下去,却被皇帝抬手阻止了。 “他们所有看到朕都低眉顺眼的,根本不敢抬头看朕。你以前也是如此,怎么,知道自己死罪难逃,这会儿没了顾忌,胆气倒是上来了。”皇帝颇有玩味的看着他。 曹岩竟笑了起来,“可怜,可怜!” 朝宗皇帝问道:“你说朕可怜,朕哪里可怜了?” 曹岩笑的岔了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军团长忍不住了,还是用军靴狠狠的问候了他的脑袋。曹岩被踹倒在地,嘴里吐着血,也无法止住他的笑声。 朝宗皇帝又站了起来,弓下身离近了似乎想仔细看清楚曹岩脸上的表情。曹岩还是没能止住笑,军团长又朝他肚子踢了一脚,整个人因为疼痛缩成虾米状。皇帝直起身来,有些无趣的撇撇嘴,“朕还以为你要骂朕,结果你是笑朕。” 皇帝又看到曹岩旁边跪着的黄维,问军团长:“他犯什么了?” “看管不力,监察渎职,连坐。” “嗯,连坐。”皇帝又转向刘长生,“老师,这两位都是你的嫡传弟子,将来是要继承相门衣钵的。朕如果处罚的重了,对不起老师,处罚轻了,对不起朕自己。朕真的是左右为难啊。” 刘长生连忙跪下请罪,“陛下,臣门下连出不肖子弟,臣有天大的罪,求陛下赐死。” 朝宗皇帝轻蔑一笑,“死什么死,朕还不想让你死。一边去。镇魂。” 军团长抱着两个婴孩应道:“臣在!” “这个曹岩拖到你那里去,凌迟三年,你可得小心着点,别让他提前死了。”皇帝漫不经心的吩咐着世间最残忍的刑罚。刘长卿身形一颤,控制不住的向刘长生看去,师兄的面庞仍是冷漠平淡,他的袖子却在无风而动,那是手臂过于用力而导致。师兄!刘长卿心里轻叹一声。大殿上还在回响着皇帝的声音。 “至于你,”皇帝指着黄维道:“听说曹岩干这些事的时候,你可是连房门都没出。懒成这样,朕就成全你。” 皇帝示意镇魂将两人带了下去。曹岩还在笑,眼角甚至笑出了鲜血。黄维一言不发,任由军团长的手下粗暴的拉扯,也没有抬眼看自己的师父一眼。 “朕累了,都退了吧。”朝宗皇帝疲惫的甩晃着手腕,转身朝殿后走去。 ------------ 刚刚开始 偌大的金銮殿上很快就寂静了下来,只剩下刘长生和刘长卿师兄弟俩人。 “师兄,黄维会怎么样?”长卿问的哽咽。 刘长生半响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皇帝身影消失的方向出神。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第二天黄维就被送回了相师府,双腿尽断,昏迷不醒,看来是连夜被行刑。 三日后,黄维才悠悠转醒,睁眼时模糊看到床边有个白色的人影。 “师父。”微弱的一声,把刘长生游离在天外的神识给唤了回来,他已经坐在这里衣不解带三日之久。 “别起来,你伤的很重。”刘长生按住了欲起身的黄维,“伤口刚止住血,勉力而为你可清醒不了多久。时间紧迫,曹岩的打算你可告诉为师了。” 黄维苍白的脸上泛上一丝转瞬即逝的红晕,“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老师。” 刘长生起身背着黄维而立,“曹岩是怎么说服你的?” 黄维咳嗽一声,苦笑道:“用老师的命。” 刘长生霍然转身,“你们?” “大家都说我和曹岩是相门当代最杰出的弟子,是最有可能继承相门衣钵的传人。事实上,我根本不能和曹岩师弟相提并论。只有他看出了师父殉道的决心,我却毫无察觉。” 刘长生惊讶的看着黄维,“曹岩他?” 黄维点了点头,“是的。他知道了老师和师叔的谋划。他说老师是相门的柱石,相门可以没有曹岩,不能没有老师。这个劫是为天下苍生而渡,他愿意一肩担起。” 刘长生听到这里,荣辱不惊的脸色终于泛起了涟漪,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他怒而拂袖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随着陶瓷碎裂的响声,“放屁,他以为他是谁。他来扛,他凭什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天真的以为这就是殉道,就能拯救天下苍生。放屁,胡闹,而你竟然被他拉着一起闹。你们知不知道,整个相门都差点被你们拉去陪葬。” 刘长生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范。黄维虽然被惊到,却没有失了方寸,接下来他的一句话,立刻就平息了刘长生满腔的悲愤。 “那也比失去老师,整个相门群龙无首,最终覆灭来的好。” “胡说八道。” “老师,曹岩是故意打草惊蛇的,为了阻止您去以身犯险。师妹过世之后,曹岩就知道老师不会善罢甘休,但是表面上老师对陛下似乎比从前更忠心了。这中间肯定事有蹊跷,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留意您和师叔的行踪。” 刘长生无力的坐了下来,“你们,你们两个。” 这时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正是刘长卿。 “师兄” 刘长生疲惫的抬眼看了看他,“你早就知道了?” “不比你早。”刘长卿走到床前查看了黄维的伤势,“你伤的很重,不要再说话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黄维刚才说了那么多,的确有些气虚头晕,这会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刘长卿见他呼吸平稳,这才起身走到师兄身边。 “我刚在门外都听见了,师兄你都看出来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孩子是为了相门,为了你啊。单凭这份孝心,你怎忍再斥责。” 刘长生眼眶瞬间就红了。刘长卿见了心里不落忍,但有些话仍不吐不快,“师兄,原本我就不同意你的计划,失败了,我等以身殉国,这没得说。成功了,师兄还是要殉道,相门要如何百废待兴,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朝堂上的事更是无人主持大局。虎头蛇尾,这江山的未来真不好说。如今这个局面,或许是最好的。” 刘长生沉默了半响,就在刘长卿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开口了:“这才刚刚开始。” 刘长生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如水,刚才的愤怒,沉痛,悲情仿佛没有发生过。 ------------ 再现皇帝命 无论人间多少沧桑,岁月仍旧配合着天地法则流逝。 黄维领了腿刑,曹岩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每天都要被凌迟,中间皇帝兴致来了还去看过他一次。听说曹岩骨头一直很硬,受刑的时候一声不吭。只有皇帝去的那一次,牢房里传出过痛呼声。 刘长生继续主掌相门,圣宠不减。很快一年过去了,一年一度的相面又将到来。相门的门书早已颁布下去,要求全国各地的相师开始着手准备。朝宗皇帝自即位起,大力支持相门的发展。可以说相门能有如今的规模,朝宗皇帝功不可没。就在相门如日中天的时候,皇帝下旨将相面延扩到全国境内。相门弟子自此四散到全国各州域驻守,从而发展出当地的相门分支。于是相门的势力更上一层楼,而皇权也愈加稳固,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每年的相面除了凤原县,其他地方都是有当地的相门分支来完成。 有鉴于去年闹出的风波,今年的凤原相面除了刘长生,还有黑军团卫随行。刘长卿照旧留京待命。 此次相面很顺利,一共二十位待相面的孩童,十五人尚在襁褓中,五人已经牙牙学语。刘长生仔细的观望过一番后,挑出了三位福禄不凡的孩子,军团卫立刻将孩子抱走。一旁的县官看的只摇头,等毕恭毕敬将刘长生等一行人送去驿馆歇息后,县老爷忍不住叹出了声。师爷很有眼力见的将屋门关好。 “老爷,军团卫在此,还是小心为好。” “凤原县本来人杰地灵,可但凡是好点的苗子都给朝廷弄走了。眼看这凤原就要凋零在老爷我手里了。”县老爷又是一番唉声叹气。吓得师爷就差没上去捂住他的嘴。 “老爷慎言,慎言啊。军团卫代表陛下亲临,这番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报予他们,老爷您可比凤原先凋落啊。” 县老爷一摆手,“怕什么,他们这次又没住我这儿。在本县的地头还会有人跑去驿馆告密。本县前途已是一片黯淡,还说都不让说了。” 师爷这会是真的捂住了县老爷的嘴,“哎哟,我的大老爷。您没听说嘛,黑军团卫,无孔不入,更胜前朝锦衣卫。如今他们入了凤原,这地界上还能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老爷您不为自己,也想想家小呀。” 县老爷一把打开师爷的手,“知道了,知道了,你退下吧。明天去驿馆问问相师长还有什么需要。” 师爷忙不迭的应是。 驿馆 刘长生正在驿馆房间里休息,刚才军团卫的镇魂刚来问过接下来的安排。在相面之后,刘长生通常会在凤原逗留几日,在街上转转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今年也不例外,镇魂知道他这个习惯,只是循例来问一声,很快就告辞而去。刘长生在他离去之后,给自己泡起了茶,但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此时激动的心情。终于,天不欺我,他再次找到了一个身负皇帝命的孩子。今年和去年一样,也是个灾年,这个孩子就是柳十方。没错,还是去年生下皇帝命婴孩的那个柳氏,说她是天生太后命也不为过呀。 ------------ 文武奶娃娃 刘长生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来确认这个孩子的降生,如今他亲眼所见,心中的震撼不亚于五年前。 五年前在相师府的占卜房里,刘长卿告诉他,紫微将有两星入宫。 “怎么可能?” “我也以为自己弄错了,所以我用了天星术,结果还是一样。” “什么时候?” “五六年之内必应验。” 长卿的话语犹在耳边,刘长生喝下犹自滚烫的茶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帝星下凡,必定会有文武曲星辅弼左右。此次相面交给军团长的三个孩子正是随帝星而来。刘长生喝完茶水,稳定了心神,起身推开屋门离开驿站,往街上而去。军团卫的两名暗卫也跟了上去,并不限制他的活动,只是远远的坠着。 刘长生边走边逛,着重留意着一岁左右的孩童。离开京都之前,长卿已与他商议好了此行的对策。 “凤原既然出现了帝星,文武曲星必不远矣。陛下少时追随过师兄,这个常识定是知道的。所以此行一定要将那些孩子带回来,彻底打消陛下的疑心。师兄此去,多留意一岁左右的孩童,凭师兄的功夫,定能在不接触他们的情况下认出去年随帝星而来的文武曲星。只要他们还在凤原,帝星可无忧矣。” 刘长生一边回忆着长卿的话,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敏锐的打量着街上来往的孩童。一下午的时间,刘长生把凤原最繁华的街道走了个遍,毫无所获。心情忐忑的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心里想着再无发现就要打道回府了。突然前方一所私塾正好放学,学生们鱼贯而出。刘长生默默的站到一旁,在暗卫眼里,他只是让路给孩子们走。但刘长生看似淡然随和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每一个经过他的孩子。十几个孩子很快就走过去了,刘长生这才继续前行。他在一处面摊前坐了下来,吃完面才回了驿站。 “找到了。”刘长生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刚才那十几个孩子里并没有文武曲星的影子,但刘长生在两对前来接孩子的父母身边看到两个刚满一岁的奶娃娃。 接下来的两天,刘长生按照惯例扫街,也没有特别避开柳家。在暗卫的严密监视之下,刘长生这两天除了在面摊吃面停留,其他时辰都在勤勤恳恳的扫街。最终在确认没有遗漏的明珠之后,刘长生就和黑军团卫一起回京都了。凤原县的民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被抱走了孩子的三户人家都得到了朝廷的补偿。只不过从此孩子就与凤原再无瓜葛了,思及此事最伤心的居然是凤原的县老爷。 ------------ 姑娘十八一朵花 男生十八玩泥巴 十八年后,凤原县最出名的后生,身材健硕的唐彦、头脑发达的李云海、沉鱼落雁的桑鱼儿。还有他们的老大,柳家病秧子柳十方。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乡里乡亲的,但谁也搞不明白,这三个人中龙凤平日里自由散漫,趾高气扬为凤原一霸,为什么会奉柳十方为老大,对他言听计从,从不忤逆。没道理啊。柳家的长子被朝廷抱走了,这事在凤原人尽皆知,但朝廷可不会宣扬有关皇帝命的秘密。大家都以为柳家也出了一位将位极人臣的大人物,想当然的以为柳十方必然也有不凡之处。唐彦的爹还偷偷问过自己儿子,唐彦大大咧咧的回答:“什么不凡平凡的,我只知道这十里八乡的我就服他,没毛病啊。” 久而久之,大伙儿也不纠结了,都以为四人就是青梅竹马玩的好投缘呗。只有唐彦他们仨知道柳十方的秘密,他太神了,神乎其神的神。从小到大,但凡柳十方不让他们去的地方,一准会出事。但凡柳十方不让他们碰的事,也十有八九会黄。就算是足智多谋的李云海也无法解释他的这种能力。趋吉避凶的病秧子就这么成了他们的老大,保佑他们在成长的道路上一帆风顺。唐彦和李云海是盲目崇拜,桑鱼儿就不同,她的机缘是拜柳十方所赐。早年县里来过一位邋遢道人,所有人对他避之不及。可这么个邋遢人还就看中了桑鱼儿的资质,虽然其他人都觉得他是看中了鱼儿的相貌。总之,这道人想收鱼儿为徒,关门徒弟那种,说是要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桑鱼儿的确有沉鱼落雁之容,但她可不是芊芊弱质女流,习武是她人生梦想。但是看着道人泛黑的衣领,破洞的衣衫,快被薅秃了的拂尘,鱼儿心里还真没底,于是她去找了柳十方。柳十方很肯定的告诉她,放心去,必有大机缘。桑鱼儿还就信了,回家拜别了父母就跟着邋遢道人走了,那年她才十三岁。她爹娘嚎啕大哭,撵着柳十方打板子,要不是唐彦和李云海拼死护着,柳家两老上门三日赔礼道歉。柳十方那年就嗝屁交代了。但两家也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了。直到五年后,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桑鱼儿回来了。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继承那道人的衣钵,可她就这么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行路带风。就像唐彦形容的,这丫头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让人见了就服气。可柳十方知道,桑鱼儿这是出师了。 桑鱼儿的回归让桑柳两家又恢复了往来。桑鱼儿本人从此加入唐彦他们,成了柳十方的拥趸。 这天四人到云溪游玩,中午就在溪边抓鱼烧烤。唐彦举着叉子站在溪水当中,李云海就站在岸边和他说话。柳十方被太阳晒了半天有些疲惫就坐在树下乘凉,桑鱼儿陪着他。 “哥,问你个事?” “你说。” “当初你怎么知道师父不是坏人,就他那个形象就算不是坏人,也不会有人觉得他真有本事吧?”桑鱼儿想着师父那五年如一日的打扮,撇嘴就想笑。 “世人眼孔浅显,只见皮相不见骨相。你们啊,是着了相了。”柳十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们看见他破衣烂衫,却不见他身姿挺拔,只见他面孔不净,却不见他眉眼间的气韵和眼神里的纯净。” “你说我师父眼神纯净?”桑鱼儿有些意外。 “你只看见了眼屎吧。”柳十方懒洋洋的看了眼鱼儿。闻言桑鱼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的确。” 柳十方一副理所当然的说道:“他应该还是童男子。” 桑鱼儿一翘大拇指,“哥,你神了。” 这时李云海走了过来,“鱼儿,你怎么能那么确定。” 桑鱼儿压低声音凑近两人,“闯荡江湖哪有那么容易,何况还带着我这么个累赘。最困难的时候,我见他卖过童子尿给来观里的客人。” “哈哈哈哈哈”,李云海和柳十方笑作一团,“你师父真的绝了。” 唐彦赤脚提着两条鱼也走过来了,“你们笑什么呢?” “十方哥真神通了,什么都让他说中了。”桑鱼儿好不容易止住笑,敷衍道。 唐彦一翻白眼,“多新鲜,你们才知道啊。十方哥,我去把鱼处理了。” 李云海说道:“我来生火。” “早干嘛去了。” “滚!”两人笑笑闹闹,一个跑远了去捡拾柴火,另一个跑到溪边剖鱼去了。 柳十方笑看他们打闹,心里一阵舒坦。回头问桑鱼儿,“对了,你回来几个月了,也没见你展示过。这五年那道人传了你多少?” “倾囊相授。”桑鱼儿得意的一抬头。“师父说我是他徒弟里出师最快的一个,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的了,他就让我回来了。” “他也没叮嘱你出师之后要做些什么?学了一身本事就让你回乡了?”柳十方觉得很诧异。“他说我回乡后自然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跟着他闯荡江湖反而是埋没了。”桑鱼儿只跟了道人五年,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世外高人估计就这样吧,说事从来不说透,都让自己去悟。他传我武功的时候也这样,丢给我几本秘籍,其他全靠个人悟性。” 柳十方兴趣来了,“那你现在强到什么程度了?” 桑鱼儿认真想了想,“百人阵中取敌方首级应该不费力。” “这么厉害,”柳十方还待细问,唐彦和李云海回来了,招呼大家一起弄架子。这话题也就这么岔过去了。 鱼很快就烤好了,唐彦的手艺真的不错,十里飘香。这么半天大家都饥肠辘辘了,也就不客气了,每人撕了一大块鱼肉,大快朵颐起来。 吃饱喝足,四人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并排躺在溪边休息。桑鱼儿又想起刚才的对话,说道:“说起厉害,那还得是哥。你这不看皮相看骨相的本事是怎么学来的?也没见你有师父教啊?” 李云海和唐彦闻言也偏过头来,齐齐看向柳十方。 柳十方微微一笑,“和你一样,也是抱着几本秘籍,全靠个人悟性。你们还记得县学附近有一个面档吗?我爹说我出生的前一年,那家面档刚开张。算起来也开了快二十年了。秘籍是面档的老板给我爹的,让我跟着学,有不懂就偷偷去问他。对,偷偷的,不能让别人看见。是相面的书,我那些神通都是跟着上面学回来的,面摊师傅也教了我不少。可他不许我说出去,也不会当人面教我,都是背着大伙。” “难怪这么些年怎么问你,你都是插科打诨给糊弄过去。”李云海恍然大悟,“今天怎么肯从实招来了,该不会是因为鱼儿问的吧,你重色轻兄弟?” 柳十方啐了他一口,“当然不是。是因为面摊关门了,就今年的事儿。走的无声无息的,我都来不及告别。我告诉我爹的时候,他也难过的不行。十几年的交情一朝散。师傅说了,如果我真的憋不住想告诉别人,只能和最亲近的朋友说,而且必须在他走了以后。我以为师傅不会走,这么告诉我就是让我永远别说出去。谁知道,分别来的这么突然。所以现在我可以说了。”柳十方说完,情绪有些低落。 李云海察觉到了,忙揽住他,“虽然人生无不散的宴席,但至少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就连走了五年的鱼儿都回来了。我虽然不会相面,但预感一向很准,只有生死才能把我们分开。” 鱼儿和唐彦也围了过来,柳十方笑道:“干什么,干什么?” “只有生死才能把我们分开。”唐彦和桑鱼儿齐声吼道,声音响彻云霄。 “耳朵给你们吼聋了,别跑,给我站住。”柳十方追着跑向溪水里的三人。四人嬉闹一通,尽兴而归。 ------------ 背井离乡 柳十方在路口和唐彦三人分别后,独自走回柳宅。他刚推开大门就看见爹娘坐在院中枣树下,对着方桌上几个咬了几口的残缺枣子唉声叹气。 “爹,娘,我回来了。你们怎么了?”柳十方关好大门,上前询问。 柳生看见儿子的瞬间,眼眶就红了,背过身去。 “娘,这是怎么了?”柳十方忙走近柳氏身旁。 柳氏叹了口气,“该来的躲不掉,这就是命。官人,都告诉他吧。” 柳生转过身,红着眼点了点头。“十方,你过来坐下。” 柳十方依言坐在爹娘对面,看看爹又看看娘,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柳生这会看着儿子,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 “哎呀妈呀,得了得了,我来说。”柳氏实在看不过他那个窝囊样,“面档五叔年前离开了,他教了你十几年,你还记得五叔的喜好吗?” 柳十方懵懂的点了点头,“五叔一直对孩儿用心教导,却不肯收咱们家的钱,只是每年让我把这院中枣树上的枣子给他送一筐,说是就贪咱家果子甘甜。” 柳氏拿起方桌上一颗完好的枣子递给柳十方,“尝尝。” 柳十方不明所以的咬了一口,“呀,怎么今年的枣子这么苦,又苦又涩。”他忙往外吐。 “娘,五叔不能是因为枣子不好才走的吧。”柳十方打趣道。 “对。”柳氏看着错愕的儿子,心里叹了叹,“是该让你知道了。你有个哥哥,早你一年出生被朝廷来的相面师抱走了。” “这事县里都知道呀。” “他们只道是你哥命好,被朝廷相中,将来必得栽培,前途无量。可你哥不是一般的命好,他是天生皇帝命。这命格威胁到了宫里那位,就不能留他了。”柳氏刚说到这里,柳生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往外冒。柳十方只得轻抚父亲的后背安慰。 “这么说,哥被他们害了?” 柳氏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十方,自古凤原出皇帝,为朝廷所忌惮,娘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你哥被抱走后的第二天,朝廷里来的那个相师来找我们,告诉了我们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他说我们还会有一个儿子,命格也是皇帝命。这么短的时间同时出现两位皇帝命的婴孩,天下大乱,这是要变天了。如果宫里那位知道,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屠尽凤原,以绝后患。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他教我们在院中种下枣树压制龙气。还告诉我们,如果县里出现新的面档摊子,那就是帮我们的人,让我们听他的,能保命。” “五叔?” “是。你五叔带给你的那几本手札就是那位相师留下的。之后的十几年五叔就留在了凤原守护你,只到这枣子变苦。这也是那位相师叮嘱的,如果枣子不再甘甜,龙气就压不住了。天上将出现指代你的帝星,必然瞒不住宫里那位。你五叔得离开,你也不能再留在凤原,要往北去。” 柳十方听完错愕不已,他沉默着消化娘的话,心里早已翻起惊涛骇浪。从未想过离开家乡的他,第一次对前途产生了迷茫。“往北去,然后呢?” 柳生再也忍不住了,拉住儿子的手,带着哭腔说道:“当年的相师把你哥哥抱走后就再无音讯。五师傅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那位相师只是留下了手札,叮嘱他留在凤原直到柳家枣子变苦就可以自由离去。从此再没有和他联系过。” 柳十方闻言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他反手拉住父亲,“爹你放心,我会找到哥哥,带他回来一家团圆。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凤原,去安全的地方生活。” “糊涂,”柳氏拍开父子俩的手,“我不知道那个相师为什么要帮我们,但是娘只希望你可以平安的活下去,是不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重要。其实你五叔离开的时候,就应该告诉你真相,但是爹娘舍不得。可是今天这枣子已经苦的无法下咽,你不走不行了。娘给你收拾好了包袱,别让人发现,趁夜离开。” 柳十方接过娘递来的包袱,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他噗通一声给爹娘跪了下来,端正的磕了三个响头。“爹,娘,你们多保重,孩儿这就去了。等到机缘成熟,孩儿一定回来接您。”说完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柳氏夫妇跟着儿子出了大门,一直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时候谁也没发现枣树上滑下一道身影,游龙般翻墙而出,甚至没惊动一片落叶。 ------------ 曹岩 京都 在黑军团卫的牢窟里关押的都是皇帝钦定的人犯,个个都是重罪级别。在这里死刑是最轻的刑罚,生不如死才是刑罚的最高境界。 在这间魔窟的最深处关押着一位犯人,他原本只需要受三年的凌迟之刑。谁知皇帝反悔,于是三年之后又六年,六年之后又九年。就这样他整整受了十八年的酷刑,之所以还有一口气,因为宫里用了最好的药和补品吊住他的命。皇帝不想他走,因为看着他这个样子,能愉悦陛下的心情。这比歌舞美酒佳肴都要管用,所以皇帝不忍送走他。而他自己也不想走,每日凌迟也不能磨灭他的精神,他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这日受刑之后,形销骨立的他昏睡了过去。军团卫照例通知外头送药,药盒送到之后由军团卫的医卫为他伤口上药。药物的清凉带给面前这具“身体”一丝舒适感,原本昏睡的他悠悠转醒,他忽视了眼前为他上药的医卫,却勉力向药盒里看去。突然他浑浊无神的眼睛仿佛瞬间被注入一道神光,那药盒里有五颗红色的药丸,那么醒目。医卫感觉到他皮肉在收紧,狐疑的看向他。这时他眼中神光敛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浑身轻松了下来。医卫未见可疑,敷完药就退了出去。 入夜,犯人再次醒来,眼神犀利,浑浊尽退,仍旧是一副残破的身躯,但精气神仿佛在这瞬间回到了他的体内。多年受刑已经使他完全瘫痪,然后此刻的他拼尽全力竟然奇迹般的坐了起来。他抬起头望向天窗漏下的一片光亮,脑中想起多年前那个爱笑爱闹最爱月光的小师妹。他伸出手,似乎想将月光握住,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发出响声,“珊……珊……等等……”。弥留之际,他看到了一个身穿鹅黄裙衫的女子缓缓从月光中走来。正当他想睁大眼睛看清楚时,突如其来的脱力让他的手垂落在地,眼睛也缓缓的闭上,一颗泪珠颤颤巍巍的顺着他的脸庞滚落。 魔窟之外的拐角,大片阴影笼罩之下,有个身影缓缓跪下对着魔窟大门的方向行了大礼。第二天宫里就得到了消息,这名受刑十八年的囚犯终于熬不住,昨夜离世了。皇帝只说了句无趣,然后让镇魂把那个负责照看的医卫活剐了,这事就这么了结了。 相师府内,刘长生的屋里有三个人,他自己、坐在轮椅上的黄维,还有一个身穿相师府下人服饰的陌生面孔。 “长卿很快就会占卜到另一颗帝星的存在,你让他往哪里去了?” “北边。” “走了有多久了?” “不到半月。” “长卿会想办法拖延一阵,但也拖不了太久。” “只要能再多拖得几日,便已足够了。” “他,怎么样?” “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心地纯良、行事果断。” “鬼手八术习得了几术?” “全部掌握,只差实践。” “和你相比如何?” “青出于蓝。” “好,你且去吧。” 等那人离去之后,黄维才开口道:“师父,真的不用派人保护?” 刘长生摇了摇头,“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我们不要过多插手他的机缘。在他回来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黄维点了点头,又问道:“师弟的后事?” 提到曹岩,刘长生顿了顿,“你来办吧。去一趟他的故里,立衣冠冢。” 黄维悲伤的点了点头,“碑上没法用真名,是否改一个族里的别名。” 刘长生脱口而出:“刘品石。” 黄维一愣,旋即明白了,应了一声便告退。 刘长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屋里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爹,曹岩答应入赘我们家,跟我姓刘,我干脆连他的名也改了。刘品石,好不好听?” “别得寸进尺啊。” “爹,人家都没反对,怎么到您这过去不了。” “我无父无母是师父带大的,名字本就是族里随意改的,改名的事我听师妹的。” “爹你看,我可没强迫他哦。你跟我来。” 刘长生呆呆的看着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和自己擦肩而过,他转过身看着他们消失在屋门外。 “芷珊,你等一等曹岩。”刘长生喃喃道。 ------------ 北边 柳十方背着娘准备的包袱连夜离开了凤原县,一路北上。第一次离开家走这么远的路,体力还是其次,心理上的负担才是要命的。还好十方从小就是乐天知命的性格,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和唐彦他们告别。他不能想象第二天他们发现自己走了,会有什么反应。这一路上他总算是理清了事情的原委。自己是相师救下的,所以留给自己的手札讲的都是相面的本事,只是不知道这鬼手八术究竟有多厉害。但五叔说过紧要关头可以保命,一定要好好领悟吃透。朝廷这些年通过相面抱走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里头有多少皇帝命的孩子,十方不知道。但从那相师的慎重程度来看,不会有很多,同一户接连出两个皇帝命的小孩是灭族之罪,当今的残暴即使远在凤原也有耳闻,哥哥估计已经凶多吉少。那个相师布局十几年来保全自己的性命,恐怕不是菩萨心肠那么简单。柳十方很不愿意这样去揣测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恩人除了想利用自己改朝换代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动机。否则他为什么要用这么迂回复杂的方法,真要是菩萨转世,应该连哥哥的命一起救。 北上的路上,柳十方一边温习这手札的内容,一边思索着前因后果。他妄想着从这一堆乱麻般的线索中理出头绪,找到自己的出路,结果反而越理越乱。最后他干脆放弃胡思乱想,眼下线索太少,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如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每个夜晚他都根据手札的指示,夜观天象,很快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而且星象越来越耀眼。 “糟糕,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被发现了。必须尽快赶到北方。”柳十方开始了他的蹭车之旅,碰上镖车商队就利用自己的口甜舌滑博取好感,让人家带上他赶路,平时还给车队干活,赢取信任。就这样他的脚程果然快了不少,终于在自己的帝星完全闪耀之前,赶到了边境的城外城。城外城是处于边境之外,但也不到柔然境内的一个三不管地带。这里各族人种群居,也是柔然人和汉人交换货物做生意的重要基地。 柳十方是跟着抚州的商队来到这里,这是他能赶到最北边的地界,再过去就是柔然人的地盘。虽然不知道五叔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柳十方还是留了下来。商队逗留的期间,他一边给商队干活,一边在城中城里找活干。等到商队离去的时候,柳十方没跟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了当地最大的闾氏客栈做了跑堂。 闾氏客栈在当地势力极大,背景深厚,传闻和柔然首领郁久闾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城中城的各方势力中,以柔然人的势力最强。而这闾氏的老板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是汉人竟然能让柔然人俯首听命,也怪不得这传闻越传越神。柳十方正是分析了城中形式,权衡利弊下才选中在这里打杂,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天客栈打烊后,掌柜发现酒窖的酒数目不对。第二天有商队定的酒席,他便临时派柳十方去相熟的酿酒作坊收几桶回来。这大晚上的带着钱在城中城里行走,柳十方心里七上八下的。掌柜看出他的踌躇,笑道:“没出息,单凭你这身衣服就没人敢打你的主意。当闾氏客栈的名头是假的。放心去,快去快回。” 柳十方也就不再犹豫,揣好银子就出发了。眼看着酒坊就在眼前,柳十方却被三个黑衣蒙面壮汉给拦了下来。没有废话劈头就打,柳十方甚至都来不及自报家门。从小被人叫病秧子的十方本就没什么力气,眼看他左支右绌,就要被壮汉的拳头砸中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突然闪现击中壮汉的太阳穴。那壮汉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砸向地面昏死过去,肉体撞击到石板路的巨响瞬间震慑住了另外两人。 “跑。”其中一个机灵的跳起来就往反方向跑去,另一个紧跟其后。可惜,又有两道白光追袭而来,一道击中后脑勺,另一道击中大腿。两人一个昏死过去,另一个重重摔倒,抱着腿呼痛不已。 柳十方看着瞬间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然后他就看见白光而来的方向走出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 重逢 “唐彦、云海、鱼儿,你们怎么来了?” 柳十方喜出望外,忙迎着三人跑了过来。桑鱼儿把他拦下,“别急,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看看这三个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唐彦和李云海走了过去,把那个腿部中招的黑衣人架了过来。这会儿夜已深此处又偏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三人当街就开始审问。等蒙面纱布一揭开,柳十方就恍然大悟。 “是你啊,不用问了。” 桑鱼儿狐疑的问道:“这就破案了?” 柳十方轻轻一笑,“内斗,这家伙是我们店里掌柜的人。不在客栈里做事,但是我以前见他和掌柜喝过酒。如果我没记错,你叫樊刚,那两位是樊铁和樊淑兰吧。” 唐彦一听,“啊,还有个女的。体型不像啊。”他跑过去查看,“还真有个女的,壮实的很,打眼没看出来。” 樊刚低着头,也不吭声。 李云海可不惯他,一脚踩在他伤口上,“问你话呢?” 樊刚痛呼一声,“还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三兄妹就是看上你的钱了,今晚过来抢劫你,运气不好碰上你朋友。你想怎么处置随便你,这事和掌柜的没关系。” 柳十方沉吟了一会,“云海,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在城中城可有落脚的地方?” “来了三天了,就住在靠近城门的小客栈里。” “行,那地方不显眼,今晚先把他们三人带过去。” 唐彦奇道:“你不抓他们报官?这几个家伙招招都是狠手,刚才那拳能要命。” 柳十方摇了摇头,“这里没有公道,只有强权。先带他们回去再说。” 柳十方让唐彦他们把三个家伙扛上了用来运酒的小木轮,再用油抹布盖住,一路推回了小客栈。等把黑衣人绑严实了藏到客栈的地窖里,三人这才回到房间叙旧。 房门一关,柳十方急忙拉住唐彦和云海坐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唐彦和云海齐齐扭头看向桑鱼儿。 桑鱼儿略一扭捏,“呃,我告诉他们的。”抬眼见柳十方一脸懵的模样,桑鱼儿更不好意思了,“你和柳伯父伯母在院里说话的时候,我刚好在枣树上看风景。” 柳十方脸抽了抽,心道了句无耻,“你在偷枣子?听了多少?” 桑鱼儿急道:“咱们这交情可不算偷,就是睡前突然想吃了。结果刚窜上树,伯父伯母就出来了,我这也下不来了。” “你怎么走的比我还快?” “师父有一招神行千里。” “你用来偷枣子?” “不是,不是偷。” “都听到了呗。” “是。” “全给我说出去了。” “不是,就告诉这俩货了。” 桑鱼儿指着旁听的俩货,委屈的说道:“我给他们选择了,是要留在凤原还是跟我来找你。我可没强迫他们。他们自己跟来的。你走后第三天我们就出发了,你娘和县里说送你出去游学了,我们也各自回家说想游学见见世面。除了我和云海是家人送出来的,就唐彦是逃出来的。他爹不信他那一套,说他上哪儿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唐彦扯了扯桑鱼儿的衣摆,“说多了你。” 柳十方按着脑袋看着这仨,心里五味杂陈的,“你们怎么找到我的?闻着味儿来的?” 李云海接道:“鱼儿说你要北上,我们就一路追踪而来。她估计你是乘了马车,不然以她的功夫应该早就追到了。” 柳十方看向桑鱼儿,她条件反射的低下头,却语带自豪的说道:“师父还有门功夫叫千里寻踪。” 柳十方看着面前的三个发小,他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就抱住他们。语带哭腔的嚎道:“屁的千里追踪,你们怎么不早点追到我。千里独行,可吓死我了。” 另外三只鼻子瞬间就酸了,也红着眼抱在一起嚎道:“那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也不给我们留个信。要不是鱼儿去偷枣子,我们可上哪儿去找你啊。” 桑鱼儿嚎道:“不是偷。” ------------ 老妈子、小丫鬟、公子 重逢的喜悦伴随着泪水肆意的挥洒,等到四人都平静下来,夜已过半。 柳十方擦干泪水,“我的事你们也清楚,可想好了?跟着我可没有荣华富贵,人身安全都不能保障,后面的路可谓是险阻重重。万一遇到预想之外的危险,我保护不了你们,你们可得随机应变,还有……” 桑鱼儿三人面面相觑,私下里偷偷议论着,“说的好像我们是累赘一样,也不看看他那细胳膊细腿。” “真碰上危险,谁保护谁啊?” “看你说的,十几年兄弟,谁还不要个面子。到底是自己家老大,这面子我们不给他撑谁给他撑。” “万一遇到危险,你们就护着他先跑,以我桑小鱼的本事应该能拖个一时半会的。” 三个家伙头碰头的在小声商量,突然柳十方的大脸就出现在三人下方,吓的桑小雨差点给他一靴子。“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柳十方哀怨的说道。 “有”,三人异口同声。柳十方点了点头,“樊刚三兄妹不是恶人,只是跟错了主子。我们也别难为他们。” 李云海好奇道:“你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柳十方喝了口水,示意他们也坐下。“你们知道闾氏客栈吗?我现在里头当跑堂的。今晚对我下手的应该是闾氏的大掌柜。” “你怎么惹着他了?”李云海问道。桑鱼儿和唐彦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柳十方小声道:“闾氏客栈是城中城里最大的势力,幕后的老板没人见过,可我见到了。我能进闾氏当跑堂也是因为她。城中城里闲杂人等太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当地人对外来人戒心很重,所以我最开始根本找不到活干,只能在路边给人算命糊口。机缘来了挡都挡不住,有一天我就算到老板头上了。” “城中城的土皇帝会在路边摊上算命?”唐彦嘀咕了一句。 “就是这么扯淡。”柳十方耸了耸肩,接着他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那天一个客人都没有,我正准备收摊的时候来了个老妈子……” “喂,算命的,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啊。”老妈子扭转肥臀,边走还边磕瓜子,说话的时候嘴上还沾着瓜子壳。 柳十方忙讨好的请老妈子在摊前坐下,“您真是火眼金睛,小子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城里不好找零工,还好有这家传的手艺傍身,就厚着面皮出摊了。” 老妈子斜着眼瞅着柳十方揽客的条幅,“未卜先知,妙算入神。口气真不小,你有多少本事给我展示展示。” 这可是今天第一位客人啊。饥肠辘辘的柳十方嘴上赔着小心,眼睛一刻不停的在老妈子脸上打量观察,然后拈指一算。奇怪啊,柳十方心里犯着嘀咕。怎么会有这么自相矛盾的面相。柳十方观了妇人的脸相,只道她命途平顺,一生无大起大落,小风波无外乎是家宅不宁。可观她眼相,却是精光内敛、贵气侧漏。再观耳像、眉相,似乎命中大劫将至。这妇人真是奇怪,纵观脸相本无不妥,可细看局部却是完全相反的断相。柳十方第一次对自己的断相产生了怀疑,一时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 老妈子明显不耐烦了,“哼哼唧唧的说什么呢?看出什么来了,说呀。” 柳十方无法只得将自己的断相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果不其然老妈子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胡说八道!”把瓜子吐他脸上就拂袖而去。 柳十方这下可没脸继续摆摊了,收拾好东西灰溜溜的回到桥下的临时住所。第二天本来也没好意思出来,可实在是饿的不行,扭捏半响还是出摊了。这回他换了个地方,就怕再碰见那 大婶。换了个地方,运气似乎好了些。他出摊不久久有客人上门了,这回是个小丫鬟。柳十方想着今天一定要挣到饭钱,非常上心的给小姑娘相面。不料在这小姑娘的断相上又出了问题,和昨天一样,也是自相矛盾的断相。柳十方慌极了,以前从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可过去他也只为唐彦他们相过面,难道之前都是碰巧中了,这一接触陌生人就不灵了。柳十方冷汗直流,偏偏小丫头还关切的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柳十方没法骗大婶更骗不了这么纯真的小丫头,只得将断相和盘托出。小丫头和大婶的反应差不多,丢下一句不知所谓就跑走了。柳十方连遭打击,实在没有信心继续出摊了。可他已经饿了两天,这会儿真没力气收拾东西。他走到旁边的小河旁,洗了把脸,喝了一肚子水,希望能缓解缓解。结果小解了几趟后,肚子更饿了。就在他抱着占卜的条幅强忍肚饿唉声叹气的时候,来了一位衣着光鲜的公子。 “算命的,”公子刚过来打了声招呼,柳十方就抬了抬手,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今天不算命,您还是往别处去看看吧。”柳十方有气无力的拒客。 这可把公子气笑了,“哎哟,欲情故纵,有意思。”公子一屁股坐到柳十方对面,“这城中城我人头很熟,你面孔生的很,新来的吧。这里的算命卜卦我也看了不少,坑蒙拐骗的居多。你中原来的?中原的占卜相面我可是向往很久了。怎么样?给我看看。说准了,不但给你银子还请你吃饭。” 一听吃饭,柳十方眼睛都绿了,立刻撑起身子问道:“你就不怕我也是坑蒙拐骗之徒。” 公子哈哈一笑,“我很久没碰见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了,落魄成这样还把生意往外推。” 柳十方小声嘀咕了句,“算得准还能落魄么?” 公子耳朵很尖,“那可不一定,落魄的原因有很多种,或许你真是一块璞玉,只是还没遇到自己的伯乐呢。万一我就是你的伯乐呢?” 柳十方没再说什么,他请公子挺直坐好,打起精神开始了相面。什么伯乐不伯乐的,为了口饭,柳十方豁出去了。 “美人额、青龙眉、桃花眼、佛陀耳,”柳十方摇着头,皱起眉,“不对,不对。” “怎么就不对了?”公子笑眯眯的打断他。 “水蛇腰、麒麟腿,”柳十方苦着脸,“这完全就阴阳错位了嘛。” 公子脸上笑容更盛,“你说我阴阳颠倒,不男不女。” “不仅如此。你命中大劫将至,却桃花正旺。明明有血光之灾,却有佛耳加持如日中天。自相矛盾、命数不定、一片混沌。这就是我的断相。”柳十方一口气把自己的断相说了出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瞒公子,我这三天来看了三位客人,都是这种断相。你也不用太放心上,我的话不一定准。” 公子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柳十方,看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才断相的气势荡然无存。他偷眼看了看公子握着扇子的纤细手腕,心道:“这么瘦小打人应该不疼吧。” 公子手一抬亮出一块玉牌,递了过来,“拿着我的信物去闾氏客栈,那里有人会给你饭吃。我说到做到,至于答应你的酬劳,吃完饭再帮我给一个人相面,结束后一并付。” 柳十方错愕的接过玉牌,摸着上面的纹路,那温润的手感,内敛的色泽都昭示着它不菲的身价。柳十方连忙抬起头,公子已经走远。他朝着公子的背影喊道:“你信我?” 公子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只是背着他挥了挥手,那意思像是别废话了,赶紧去。柳十方忙把玉牌揣怀里,收拾好东西就往闾氏客栈的方向跑。 ------------ 风雨欲来 “到了客栈把玉牌给了他们,我吃了这辈子最难忘的一顿大餐。”柳十方说到这里舔了舔嘴巴,李云海他们用眼神催着他继续说下去。“吃完就有人把我领到后堂去了,掌柜的就在那里等着我,那天以后我就成了客栈跑堂。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既然有了这样的机缘,不如就顺势而为。” 李云海沉吟道:“等等,你什么时候给土皇帝算的命?” 柳十方一摊手,说道:“已经算过了,还算了三次。” 李云海恍然大悟,“那三个人都是她?” 桑鱼儿这会也反应过来,“你这么厉害的相术都没看出来她易了容?” 柳十方懊恼的摇了摇头,“一般的易容术瞒不过我。唉……江湖经验还是太少,遇到高手就派不上用场了,完全没看出来。” 李云海分析道;“所以你才会断出那么奇怪的相,反而显露出真本事。按理说,你已经得到了老板的赏识,为什么掌柜会对你下手,出于嫉妒?” 唐彦说道:“那还不简单,把地窖里那个清醒的拉上来问问。” 柳十方阻止他道:“没用的,他们一看就是重义之人,不会出卖雇主的。况且是什么原因,我大概心里有数。我刚才不是说给老板相过三次面,虽然受了干扰,但是三次都断出有大劫。” 李云海失声道:“该不会是掌柜?” “聪明。”柳十方笑着点头,“掌柜身负反骨相,深藏戾与虐,近日必反。他应该是知道了我给老板相面的事,唯恐老板有所防备。但这样不顾一切的对我下手,怕是时机已到。你们来的这几天里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 突然柳十方似是想到什么,笑容敛去,“他说明天有商队定了酒席,怕不是……” 桑鱼儿接过话来:“有。” 唐彦、李云海、柳十方异口同声的问道:“有什么?” “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桑鱼儿回忆道:“那天我们分头去街上打听你的下落,我在一个窄巷里撞到一个人。” “哪里奇怪?”又是三人同声。 “我那天在街上看到一个身形很像十方哥的人,就跟了上去,结果在窄巷附近追丢了。等我找到巷子的时候,有个人刚好从里面冲出来,我想都没想就一掌把他震开了。那人当时就被我打飞了出去,他爬起来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和他说话也没理。”桑鱼儿又补充道:“当时情急之下我没收住力,那一掌可不轻,那人好像完全没事一样。我想帮他看看伤势,结果他健步如飞,没事人似的。” 李云海搓了搓手,“硬扛你一掌还能若无其事的人,这地方果然藏龙卧虎。” 桑鱼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那个人完全没有表情,他挨了我一掌不但没吭声连表情都没变。” 闻言柳十方和李云海不解的看着她,唐彦就更听不明白了,“啥意思?” 桑鱼儿也不废话,她出手如电点住唐彦的哑穴,一掌拍在他胸口。唐彦哪有防备,一下从凳子上飞向窗口。桑鱼儿再施游云步,赶在唐彦破窗而出的时候接住他。鱼儿放下唐彦,解开他的穴道。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柳十方和李云海目瞪口呆。唐彦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脸上表情几度变换那叫一个精彩。 “桑鱼儿,你要干嘛?”唐彦哑穴刚解,冲着鱼儿就吼了出来。 桑鱼儿指着唐彦,问看呆了的两人,“明白了吧?” “明白了。”柳十方和李云海齐齐点头,生怕回答的慢了,桑鱼儿会再用他们来一遍。唐彦还在那愤愤不平。 李云海一遍安抚唐彦,一边说道:“是个怪人,但是也不能证明和闾氏客栈有关系。最可疑的还是明天的商队酒席。你今晚出事,明天若是不回去,老板就会收到消息。除非明天老板无暇顾及你的行踪。只要过了明天,老板知不知道也就不重要了。” 柳十方有些泄气,“好不容易找个靠山,这么快就倒了。没个安生日子了。” 唐彦问道:“事情都猜到七七八八了,我们管不管?” 李云海瞪了他一眼,“拿什么管?我们四个人,两个不会武功,一个只有蛮力,你指望鱼儿一个护着我们仨去蹚这趟浑水。既然知道有大祸降临,明早我们就出城,避开这一劫,才是上策。” 柳十方刚想开口附和,桑鱼儿先出声了,“不能走,先观望看看。十方哥。” “啊?在呢。”柳十方忙应道。 桑鱼儿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缓缓道:“那个怪人,长的很像你。” ------------ 闾氏客栈 一大早客栈里外就人声鼎沸的,今天有一队从中原来的商人在这里设宴请客,请的都是城里有头脸的人物。说是午宴,先行过来布置的下人加上客栈的伙计,都快有50多人了。在客栈对面的茶楼上,早早就来了四个柔然人。上完茶后就把伙计支走了,一上午四个人就点了一壶茶,伙计和掌柜也不敢说什么。 桑鱼儿一直盯着对面来往的人群,并没有发现那天的怪人。李云海递给她刚倒满的茶盏,“你怎么能确定那个怪人和闾氏客栈有关?” 桑鱼儿还是盯着对面,没有回头,“你们看,沿着客栈面前这条街走到头,那边右拐再右拐就是那条巷子。巷子和客栈后院是挨着的,一条死巷,那个怪人在那里干什么?” 李云海把另一杯茶盏摆到柳十方面前,见他有些魂不守舍,“老大,别想太多。” “我只是不相信会这么好运,想找的人居然会出现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五叔让我北上果然有深意,这些相师个个都不简单。” 京都皇宫 朝宗皇帝斜靠在龙辇上,镇魂带着黑军团卫一路相随。 “镇魂,你的人到了没有?”皇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细,听在人耳边像刀刮琉璃般刺耳。 镇魂低声道:“已经到了,一切按计划进行。” “你从来不会让朕失望,朕相信这次也一样。别把人伤着了,全须全尾的带到朕的面前。” “臣遵旨!” “去,把刘长生叫来。” 镇魂催马往后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刘长生赶了上来。 “臣参见陛下。” “北方出现帝星,老师你怎么看?”皇帝把玩着手上的玉如意,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刘长生回道:“新出现的帝星闪耀于天际,甚至有盖过陛下您的命星之势。看来北方柔然隐患已渐成气候。” “哦,老师的意思,这帝星是出自柔然。”皇帝认真的问道。 刘长生一时半会弄不清皇帝的意思,却也不敢怠慢,“柔然首领地粟袁有两个儿子,匹候跋和缊纥都已成年。这两年柔然的势力壮大的很快,早已威胁到拓跋鲜卑部,历年的进贡也停止了一段时间。” “这就是老师的想法啊。朕知道了。朕的江山稳固离不开老师的相门,老师你会一直在朕身边的对吧?” “臣愿为陛下为天下,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皇帝追问道:“是为朕,还是为这天下?” “臣为的,是陛下的天下。”刘长生深深的低下身去。 皇帝颇为满意,“老师的话,朕是相信的。老师为了朕做的牺牲,朕从来没有忘记过。”皇帝从龙辇上探出头去,刚好对上了刘长生的后脑勺。“只要老师继续对朕好,相门就如朕的江山一般,千秋万代。” 刘长生低着头,皇帝看不到他涨红的脸,“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像孩子一样笑出了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刘长生这才抬起了身子。 “镇魂,催催你的人,朕要尽快见到那个人。” “是。” 刘长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皇帝相信了几分。尽管心里有八分忐忑,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一分情绪。皇帝要镇魂带回来的人到底是谁? 闾氏客栈外 桑鱼儿突然一掌拍在桌上,把另外三个喝茶的人吓了一跳,唐彦差点没喷出来。 “不等了,我进去看看。”桑鱼儿起身就要下楼。 唐彦站起来就要和她一起去,鱼儿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就把他给按坐在桌前,“你不会轻功,去了拖累我。” “多加小心。”李云海叮嘱了一句。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柳十方说道,“客栈里的情况我熟,必要时我有办法自保,不拖累你。” 桑鱼儿只犹豫了半刻,“走。” 两人穿着柔然人的衣服,背上的帽子将面容藏好。出了茶楼避开人群直奔窄巷而去。进了巷子里,桑鱼儿先让柳十方踩上她的肩膀上了墙,自己施展轻功飞了上去,顺带把骑在墙上的十方带到了院子里。 “跟着我。” 柳十方带着桑鱼儿一路穿行,轻车熟路的来到伙计房。他找出两套衣服,示意鱼儿换上。 “穿着它,被人看见了也不怕,我自有话说。” 两人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俨然已是闾氏客栈的小伙计。 “老板从来不在客栈出现,掌柜却偏偏要选在客栈动手,说明他知道老板今天必须要过来。这个商队里有老板一定要见的人。能让土皇帝亲自来见的,必定是个大人物。只是不知道掌柜是要将老板和大人物一锅端,还是和大人物勾结铲除老板。”柳十方一边带着桑鱼儿穿行在走廊之间,一边冷静的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我们现在是要去见老板吗?”桑鱼儿紧紧跟在柳十方的身后。 “老板千人面,估计掌柜的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我不认得老板,可老板认得我啊。今天这个场子少不得要闹上一场了。”柳十方带着鱼儿来到前堂,一眼就看到在堂中招待客人的大掌柜。柳十方对鱼儿使了个眼色,鱼儿会意往旁边退去。他完全看不到鱼儿的身影后,这才径自迎着大掌柜走了过去。 “掌柜的啊,总算见到你了,可委屈死我了。”柳十方走近掌柜,调整情绪涕泪交加的哭诉,“昨晚您让我去酒坊取酒,路上我就让人给害了。三个黑衣人追着我打呀,那拳头比磨盘都大。差一点我就没法回来见您了呀,可吓死我了。” 大掌柜和周围的客人都被惊呆了,这是闹的哪出啊。大掌柜心里更是惊涛骇浪,表面上却没有表露。昨晚樊家兄妹没有传信回来,柳十方也不见踪影,他知道事有蹊跷,果然在这里等着他呢。 “哎呀,十方你可算回来了,原来是昨晚遭了贼了。你们两个,快扶十方下去,仔细查看伤着没有。”大掌柜招呼几个心腹伙计架上柳十方就走。 柳十方边走边回头,喊声震天,“谢谢掌柜的,真是疼死我了,什么人啊,连我们闾氏客栈的人都敢碰,还翻了天了真是。哎哟,兄弟,轻点。” 受伤?大掌柜心里冷笑,听着中气足的很,吃亏的是樊氏兄妹吧。这家伙能平安无事,居然还敢回来。大掌柜一边安抚着被柳十方吓着的客人,一边给另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个伙计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追着柳十方被带走的方向而去。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桑鱼儿已经不动声色的咬上他了。 柳十方被两个伙计架着来到了后院一间空房,“这里不是伙计房,你们带我来这干吗?” 两个伙计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身材比较魁梧的慢慢靠近柳十方,不难判断他的打算。柳十方连连后退,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 “住手。”门口走进来一个伙计,看着地位还挺高,“你们到门口守着,把门带上。” 柳十方见他面生,讨好的开口,“这位大哥,你也是客栈的人,之前没见过你啊。” 伙计轻笑道:“别装傻了。昨晚是怎么回事?樊家兄妹呢?” 柳十方不明所以,“什么樊家兄妹?” “就是那三个黑衣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为什么?”柳十方突然转换了语气。 也许是他变化的太快,伙计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 伙计嗤笑一声,“就你还不值得我们动手。是掌柜的说你相面了得,身份背景不清不楚的,不杀不成。” “怕我乱了你们的计划,我来这就只给老板相过面。你们要对老板动手。” “掌柜的果然没看错你,不简单呐。你还知道什么?” “你们今天要动手。” “还有呢?”伙计饶有兴致的问道。 “没了。” “你说的都对。现在换我问你了,樊家三人在哪里?”伙计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指柳十方的咽喉,“樊家对我有恩,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的下落,你可活不到现在。把他们交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柳十方不信,“你能做主?让掌柜的知道,你也活不了。” “我不归他管。”伙计又把剑往前递了递,柳十方甚至能感受到剑上的冰冷。“说。” 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伙计不耐烦的转身呵斥,“不是让你们在门口守着。” 可他话音刚落,脖子就被利刃给割开了。他倒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门口躺着的两个同伴。和他一样,也是利刃割喉。 “算命的,我们又见面了。”熟悉的语调,陌生的声音。正主出场了。 ------------ 千面佛爷 “老板。”柳十方挣扎的站了起来。他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柔然贵族小伙子。“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小伙子甩了甩头上的辫子,“这不就是你引我来的目的嘛,都听见了。借着商队的名义,掌柜的把他所有的人手都调来了。只要我来了,就走不出去了。这听见和没听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柳十方愣住了,“你早知道?” “嗯嗯,你替我相过面之后,我才后知后觉的查了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不小心惊动了他们,差点害了你。幸亏你福大命大,没真给弄死了。”老板三言两语把如此惊险的事情轻描淡写的给概括了。“知道了也没用,我不得不来。我的靠山来了,我能不来见么?” “你还有靠山?” 此言一出,老板笑的都合不拢嘴,柳十方就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闾氏客栈在城中城里的地位可不我给的,是我的靠山给的。我只是负责经营而已。” “这间客栈真的是客栈吗?” “就知道你会好奇,跟我来吧。”老板抬腿跨过地上的尸首,带着柳十方穿过后院往里走去。当穿过一道小门,映入眼帘的又是一片亭台楼阁。“其实客栈周围的房子都是我买下来的。” 柳十方狐疑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看看闾氏客栈的真面目。”老板回道。“跟上跟上,到地方你就明白了。” 柳十方只好跟着他跑,就这么转了好几个院子,终于停在了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前。 “这里面有闾氏客栈所有的秘密,进去之前你可想好了,万一……”老板还在说着,柳十方已经推门而入了。 “废话真多,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进都对不起自己。”柳十方心里腹诽着。 老板跟着踏进了屋内,“你可别在心里骂我啊,我是怕你后悔。” “这是什么地方?”柳十方好奇的打量着屋里的结构。屋中央镂空,通过两侧的螺旋楼梯蜿蜒向上,围绕着楼梯放置着无数的红木架,上面密密麻麻归类着档案文书。从外观上看只是普通的三层小楼,内里却别有洞天。 老板走上一级台阶,在楼梯把手用力按了下去,随着机械的隆隆声响起,眼前的红木架退去,换上一排新的架子载着满满当当的档案推送了上来。 “这就是真正的闾氏客栈,你也可以叫收风站。客栈真正赚钱的买卖可不是吃喝,而是这一张张的斥候纸。”老板扬起手里的档案,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我买卖的是消息,只要你出的起钱,想知道什么都行。” 柳十方恍然大悟,“就像话本里的琅琊宗一样。” 老板歪着脑袋想了想,“你看的是《天下门》。” “是呀,你也看中原的话本。” “那是我写的。” “啊?”柳十方错愕不已。 “原来你是我的书迷,你现在看到琅琊宗的真身了。高兴吗?”老板对着柳十方飞了个媚眼。 “老板,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我就是经营斥候买卖的啊,平时爱好写写话本,做做手工而已。” 柳十方无语,他敏锐的感到事情不对劲,“你的靠山是谁?” “他是……”老板刚要回答,却被一阵劲风打断,她身形一转从台阶上飘了下来,就像没骨头一样。这时屋门被外力撞开,一道黑色的身影手持一柄短剑直指老板心口而去。 “鱼儿!” 说时迟,那时快,柳十方的话音未落,另一道灰色影子闪电般的激射向黑影,杀气肆意。黑影不等不调转身来先应付灰影的威胁。就此黑影与灰影交织在一起,这已经不是柳十方能看清楚的速度了。他跑到老板身边,“没事吧。” “死不了,快走。”老板拉上柳十方就要往外跑。不料影子那边停了下来,只见桑鱼儿死死的扣住黑衣人的双手限制了他的行动。柳十方甩开老板的手,冲上去掀开了黑衣人的面巾。 看清楚黑衣人的面容之后,三个人都楞住了。 “咦,他和你长的好像。”老板惊诧的指着黑衣人的脸。 柳十方脱口而出,“哥。” 但是黑衣人却始终面无表情,他只是机械的反抗着桑鱼儿的钳制,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鱼儿最后不得不放手,否则他的两只胳臂就要被自己掰断了。 黑衣人刚获得自由,立刻向老板攻击过来。吓得老板跳起来就在屋里跑了起来,桑鱼儿赶紧上前拦住黑衣人,两人又拆起招来。鱼儿的功夫原本胜过黑衣人,可她不愿伤他处处留手,黑衣人却是全力以赴,此消彼长之下,鱼儿逐渐落了下风。此刻一阵萧声传来,黑衣人突然收势转身由洞开的大门飞了出去。老板连忙将大门关好,还挪了两个木架子来顶住门。 “那人是你哥?你和他们一伙的?” “当然不是,我是第一次见他。” “他说的是真的。那个真是他哥,他也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他。我们和他哥不是一伙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板气急败会,柳十方和桑小雨也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突然屋外有人在喊话,“千面佛爷,黑军团卫在此。陛下有旨传召您即刻回京面圣,请您出来随我们走吧。” 老板走到屋门边,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可是郁久闾氏的贵族旁支,当初是镇魂让我当这里的老板为他效力。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们想卸磨杀驴,没那么容易。” 只听一阵脚步声靠近大门,有人走了过来,“您的身份我们已经知道了。想不到您连我们军团长也骗倒。如果不是您自己技痒,忍不住在人前显露。我们也不知道原来十年前销声匿迹的千面佛,一直在城中城为我们打理闾氏客栈。不过您也不是完全撒谎,你的确出身柔然贵族一脉,否则也不会被军团长看中,委以重任。” 老板撇了撇嘴,还是不想承认。门外的男人又压低声音说道:“陛下看中的是您的手艺,召您进京为陛下办事。想杀您的不是我们,那是掌柜个人的意思,我们可以为您解决他。陛下口谕原话是把人全须全尾的带到他面前。” “刚才你的人差点就把我杀了。”老板愤懑道。 那男人又说,“这是我的疏漏,我们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您的踪迹,于是让暗卫去找。幸亏听到打斗声及时赶到阻止,这才不至于酿下大祸。还请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如果佛爷非要讨个说法,我愿以此人性命平息佛爷之怒。” 柳十方忙扯住老板的袖子,对着她猛摇头。老板冲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那么做。 “佛爷,上京之路,路途遥远,我们自知看不住您。此事必得您自愿才行,我在门外等您出来。这也是我们军团长的交代,他说他在京都等您。”男子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听着脚步声走远,老板舒了口气,走到屋内的楼梯上坐了下来。柳十方和桑鱼儿全程旁听,吞了一肚子囫囵。 “想问就问吧。” “你的靠山是朝宗皇帝?” “正是。”老板从楼梯上站了起来,走到柳十方身旁,“小子,你本来都逃了,明知危险还跑回来不会是为了我吧?” 柳十方和桑鱼儿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老板一巴掌拍过来,“够义气,你放心我也一定会保下你们的。” 这句话让柳十方听出言外之意,“等等,你这么说是因为刚才那个军团卫的话。但黑军团卫出现在这里你事先不知道吧。你以为掌柜的反叛,这客栈里一个援军都没有,所以你才带我到这里来,把一切都告诉我就是为了拖我下水?” 老板被点中心思,支支吾吾的一时想不到托词,“呃……”看着柳十方和桑鱼儿不善的眼神,老板慌忙道:“不要生气,我们认识就是缘分。哪是我把你拉下水,从你给我相面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下水了不是。是,我这么做的确不光明,但是牛不饮水你能强按牛低头吗?你本来已经脱险,跑回来不能是为了我吧,你连我真面目都没见过。他刚才说的那个暗卫,你管他叫哥,你是为了他回来的吧?” 柳十方也不理会老板,他拉着桑鱼儿就地坐下,闭眼打坐养精神。老板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小子,再给我相一次面怎么样?” 柳十方睁开一只眼,“这不是你的真面目,断相不准,不断也罢。” 老板赔笑道,“当然是以我的真面目来相。” “不必了,你已经告诉了我太多的秘密。如果连千面佛爷的真面目都见到了,我只怕是不得善终。”柳十方越发冷淡了。 “嗨,那都是十几年前的称号了。而且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你放心。我说的出做得到,你们的性命我保定了。”老板说完就在随身的口袋里倒出一堆小竹筒,每样往手上倒出一些粘液开始在脸上捣腾起来。 桑鱼儿也睁开了眼睛,好奇着她。不一会儿,老板把地上的竹筒一收,转过身来。 ------------ 千勉千面 瓜子脸、樱桃嘴、支棱耳、美人额,这回顺了。柳十方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判断着对方这次是不是以真面目示人。而桑鱼儿却惊叹于女子的美貌。 “这么漂亮的模样,从来没有人看过啊?”桑鱼儿有些意难平。 女子倒是很看的开,“小姑娘没听过红颜祸水?在江湖中,这样的容貌可占不了便宜,反而会惹来无尽的祸端。这手艺是家里长辈请高人传授的,说是能保命,我学的不错。” 柳十方这回确定了眼前这位姿容上乘的中年女子就是老板的本来面目,“我是柳十方” “我知道。” “这位是桑鱼儿,我们都是从凤原来的。该怎么称呼你?佛爷?还是老板?” 女子想了想,“闾千勉,灞州人。千面佛是我师父的名号,老板也不是我想当的,你们还是唤我本名。不过人前别这么叫,那群军团卫怎么喊我,你们跟着喊就行。” 柳十方问道:“你姓闾,又是灞州人。” “我家是郁久闾贵族旁支一脉,灞州陷落的时候迁过去的,也有五十年了。后来朝廷收复回去了,我家族就留在了那里。没有这个身份也不会被军团长选中来这里镇宅。” 桑鱼儿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又赶紧憋了回去。 “没关系,想笑就笑吧。这老板的身份听着威风,实际上和镇宅神兽没什么区别。十年如一日的守着这里,终身不能离开,我就是这座城里的困兽。”闾千勉自嘲道。 柳十方不解,“现在有机会离开,你却好像不愿意跟他们走。” “当初就是镇魂把我镇这儿的。现在说什么在京都等着我,我不得慎重点,谁知道他又憋什么坏。京里的皇帝可不是省油的灯,伴君如伴虎,能有什么好事。”闾千眠越说越来气,“柳十方,你到底看够没有,相出什么来了?” 桑鱼儿不乐意了,“我们可不欠你的。说到底这里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柳十方拉住鱼儿,“这位闾姑娘对我们知无不言,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外面的军团卫会放过我们吗?” 桑鱼儿不服气,“哥,我能护你出去。” 闾千勉嗤笑道:“出去就安全了吗,你跑的出客栈,跑的出城,能跑的出天下吗?黑军团卫咬人,不死不松口。别不服气,你想干的,我都试过了,没毛用。” 柳十方道:“那你想怎么样?” “你们放心,我好歹也是千面佛唯一的传人,答应保你们小命,绝不会食言。只要你愿意给我相面。”闾千勉认真的保证着。 虽然柳十方并不信任闾千勉,可眼前也没有别的路可行,姑且一试吧。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且坐下。”柳十方拉着鱼儿席地而坐,示意闾千勉坐到他面前。 鬼手八术,乾坤为尊,天星定命。柳十方问了闾千勉的生辰八字,结合她的面相,施展起了天星术。只见他两指并拢,虚点星辰,以闾千勉的面相为基础,虚画出她的命宫。闾千勉看着面前乱晃的手指,眼都花了,索性闭起眼来任他施为。 半响过后,柳十方收功结束。“怪了,你命中大劫还没有过去。难道掌柜的这场风波并不是你的劫数。” 闾千勉失声道:“难不成此次上京难逃一死。” “不是。劫星在北,虽然凶险,若你能逃过此劫必能命途顺坦。不过……” “不过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急死人了。”闾千勉急道。 “龙游浅滩被困之相,但性命无忧。” 闾千勉一下躺倒在地,“完了,还是神兽的命。” 闾千勉反反复复,拖拖拉拉的下不了决定。军团卫果然如他们所承诺的,一日三餐送来,也不催促。甚至那为首的男子也没有再现身。这三天里闾千勉又恢复了柔然小伙子的打扮,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话也不多说。柳十方和桑鱼儿只能陪着她在屋里呆着,无聊了就翻看红木架上的斥候纸,有不懂的地方就问闾千勉。转眼三天就过去了,这几日两人读了不少斥候纸上的消息,对边境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哥,这个怎么很拗口,怎么念?”桑鱼儿指着纸上的字问道。 “缊纥提,”柳十方一边教,一边指着自己手里那张,“我这也有一个,认不认得?” 桑鱼儿看了一眼,“匹什么?” “匹候跋,”柳十方翻着手里一沓纸,“最近这两个名字频繁的出现,看也看熟了。” 那头正趴着装死的闾千勉听着这边的动静,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地粟袁的儿子?那个,鱼儿,你拿过来我看看。” 鱼儿依言把手里的斥候纸拿给她。闾千勉接过去仔细的翻阅了几页,“奇怪。消息断了又接,怕不是少了几页。” 柳十方把自己手里那沓纸也递了过去,“这里头的消息这么零碎,你怎么看出有关联的?” 闾千勉一目十行的翻看着手里的斥候纸,“一个优秀的收风者得有从杂乱无章的讯息中,抽丝剥茧整理出真相的本事。能那么轻易让你们看出来,我这位子岂不是谁都能坐。” 她一边看一边站起来,又跑去查看了几个红木架上的档案。最后她把十几张斥候纸按一定的顺序铺排在地上,这才招呼柳十方和桑鱼儿过来。 “呐呐呐,果然少了几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意思。”闾千勉趴在地上,用手撑着脑袋,“缺少的都是民事。” “什么是民事?”柳十方不解道。 “民事是民间的事,官事是官家的事,战事是军政消息。我们在外的斥候会分类将消息传回来,不同类的记录方式也不同。有猫腻。”闾千勉沉思着,“斥候纸出问题只能是出了内鬼,不偷重要的官事战事,不惜暴露身份把民事藏起来。有意思。” 桑鱼儿说道:“你一会儿有猫腻,一会儿有意思,到底什么意思?” 闾千勉笑了起来,“沉不住气可干不成大事。不知道这事掌柜的知不知道。” 提到掌柜,柳十方突然问道:“你和掌柜的都是为朝廷办事,他为什么要杀你?” 闾千勉不以为然,“十几年共事,我跟他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他想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黑军团卫早几日就到了,他应该知道京都的意思。不惜抗旨也要杀你的理由是什么?”柳十方追问道。 闾千勉神色一僵,又看了一眼地上铺开的斥候纸,“缊纥提和匹候跋刚刚成年,最近针对他们调查回来的消息特别多。表面上首领地粟袁拨给他们的部落战事和官事都没有问题,唯独民事里,缺了畜牧和冶炼的统计。柳十方,大事不妙啊。” 掌柜和几个心腹这两天都被收押在客栈后院。等到军团卫收到消息赶来时,为时已晚。关押掌柜几人的房间从里燃起大火,火势蔓延的很快。 “我们柔然人是狼……”这是随后敢来的闾千勉等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柳十方脸色急变,“真要大事不妙了。” 闾千勉急忙找到军团卫的人,“这次你们来了多少人?” 为首的男人答道:“十二骑。足够保护佛爷您回京。” 闾千勉一脚就踹了上去,“还想着回京。没听见啊,柔然的狼群要来了,随我护城。” 柳十方和桑鱼儿听见她这句话,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 狼烟起 城中城没有军队,也没有任何军事设施能和柔然人抗衡,为今之计是尽快护着城中老幼往灞州撤退。十二骑首领派暗卫快马加鞭赶往灞州报讯,其他人全部去帮助百姓出城。 柳十方回去把唐彦和李云海找了过来,意外的是樊氏三兄妹也和他们在一起。等到大家把事情都解释清楚,樊家兄妹自愿加入护城行列,和大家共扛外敌。闾千勉带着桑鱼儿把闾氏客栈囤积在另一处的火药全都找了出来。 “军团卫护送百姓出城,我们跟在他们后面设陷阱。都围过来,我教你们怎么弄引线。”闾千勉俨然成了他们这伙人的老大,这时的她已经脱去了柔然的服饰,穿回了青衫。“看明白的先去埋,不明白的跟着我走。时间紧迫,天黑前必须全部撤离。” 城中城的百姓不多,有一部分柔然人已经先行遣散了。天黑之后,城里就只剩下军团卫首领和闾千勉等人。 “都弄好了?”闾千勉焦急的问道。 “都好了。”众人齐声道。 闾千勉忙一挥手,“一人一匹,快,快,快走。” 军团卫首领这时突然趴倒在地,吓的闾千勉等人都随着他趴了下来。 “怎么了?”闾千勉小声问道。 首领把耳朵贴着地面,地面传来一阵明显的微颤,“他们来了。我们快走。” “用你废话,瞎耽误工夫。”闾千勉边骂边麻利的爬起来。 众人翻身上马,猛抽马屁股,在黑暗中爬出了一道烟尘。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外出现柔然铁骑疾驰而来。 闾千勉一干人正策马狂奔呢,突然身后的城池里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闾千勉速度不减,大声喊道:“炸死这帮蛮儿子,别回头,继续跑啊。” 京都皇宫 皇帝盯着手边的战报,“灞州起狼烟,难不成刘长生没有骗朕。镇魂” “臣在。” “千面佛到哪里了?” “臣的人传来消息,千面佛领着十二骑军团卫护着城中城的百姓撤退到灞州。之后没有再离开。” “柔然人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跑到朕眼皮子底下的?”皇帝语气不善。 镇魂平静的禀道:“柔然奸细渗透到了城中城的收风站,十几年没有被启用过,看来是上一任首领在位的时候就埋下的棋子。” “刘长生说观星阁发现的那颗帝星在柔然,朕本来不信,现在是半信半疑。柔然这等蛮夷之地也能出皇帝命格,何其可笑。”皇帝面露鄙夷之色,“没想到接下来这帮蛮子就让朕开了眼,心机如此深沉,穷两代人之力来算计朕的江山。” 镇魂说道:“陛下想打回去?” 皇帝一抬眼,“怎么?朕打不得?” “朝中重臣现在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相门支持前者。”镇魂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起伏变化。皇帝最欣赏他这样,只是平铺直述事实,不掺杂感情。这是一把听话又好用的刀。 皇帝满意的看着镇魂,“那就再等等。” 相师府 “师兄,这两日观星阁又给宫里送了占星帖。帝星星耀之相已成,柔然这个时候来袭,时机太好了。”刘长卿语气轻快的说道。 刘长生面上没有半分欣喜,“这几日朝上为是否出兵援灞州吵的天翻地覆,陛下却一直冷眼旁观。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 “陛下在等什么?” “在等相门的态度,他想知道为了这场仗,我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刘长卿急道:“还在怀疑你,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连亲生女儿都……”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长卿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刘长生没有怪罪,反而接住他的话头说道:“这位陛下虽然残忍却天资聪颖,最善于观人于微。如果陛下有心钻研相术,成就不可估量。只可惜他更看重帝王心术,在相术上只是浅尝辄止。正因为洞悉人性,芷珊的事发生后,他对外对我恩宠加倍,实际上是百般防备。他从来都不相信我会放下仇恨。他太了解我了,为了大局,我报不了仇。留着我,一是相门还需要我,另外就是他有绝对的自信能识破我。” 刘长卿语气沉痛的说道:“二十年前曹岩就看透了这点,所以他才费尽心思步下这个局。” 刘长生点了点头,“这些年我们的人在京都明面上的举动都在黑军团卫的监视下,什么也做不了。多亏了曹岩留下的人,我们才能暗中布置一切。陛下眼看柔然入侵,以他的性格没有立刻发兵打回去,已是蹊跷。恐怕我们的心思已经有人透露给陛下,他想知道相门还有哪些后手,这才按兵不动。”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坐以待毙,看着柳十方他们身陷险境。” “星耀之相已成,帝星就不容易陨落了。接下来就看他个人的造化,大劫之中自有机缘。吩咐小五他们什么都不要做。等。” 刘长卿还要说什么,却被他堵了回去,“早些回观星阁,这几日就不要来我这里了。” 送走师弟之后,刘长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走到圈椅前坐下,刚想喝口茶,身后的屏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真的什么都不做?” “怎么连你也沉不住气了?” “柔然人的德性我太清楚了,不知道那个小丫头能不能应付的来。” “要么你走一趟,相门没有你这号人物,黑军团卫注意不到你。” “我走了你怎么办?” “还有长卿在,不用担心我。” 屏风后的突然静了下来,刘长生等了半响不见回音,一回头,哪还有人影。 “这么多年都这样,唉!”刘长生笑着摇了摇头。 灞州 柔然的大军被城中城里的连环轰炸拖延了两日,等他们把城池夷为平地,才发现城中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柔然人被激怒了,大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挺进,等他们来到灞州城墙下又被惊了一把。 州府不算巍峨的城墙上结了厚厚的冰霜,反射着深冬的阳光,刺痛了柔然人的眼睛。城外的空地上出现了无数深坑,一看就没少费人力。此次领兵的正是地粟袁的次子缊纥提,他下令围城,并安排工兵漏夜填补深坑。 灞州曾被柔然占据了五十年之久,深受荼毒,这里的兵将们面对柔然人有天生的恐惧。虽然城墙上军容肃正,远看还挺像那么回事。但当柔然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好几个军士微微颤抖的小腿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慌乱。柳十方和李云海在督战台上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帐篷和旗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灞州的驻军四千人,柔然的军力十倍于我方,而且个个骁勇善战,单兵作战能力远远强于灞州军。再加上历史的因素,灞州军中畏惧柔然的军士比比皆是,若不是有城墙为屏障,根本就没有一战之力。现在城中最高的指挥权由黑军团卫暂时接管,为首的叫天启,正是当日与闾千勉隔门相谈的男人。军团卫是皇帝的暗卫部队,刺杀刺探的好手,却不擅长排兵布阵。因此灞州现在实际的指挥官是闾千勉,她之前对外示人的模样是个柔然少年,搁眼下这形式下不合适了。在柳十方的建议下,换了副中年文士的皮,也更符合她佛爷的称号。结冰的城墙,城外深坑这些都是闾千勉的主意。百姓的安置还有组织民兵维持城内秩序,缓解了四面城墙上军士的后顾之忧,也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唯独退敌之策,闾千勉没有透露过。柳十方和李云海从城墙上下来以后就直奔州府衙门而来,这里暂时作为临时军政指挥部,闾千勉和军团卫们都住在这里。 柳十方刚走进府衙就见到一个身形与自己差不多的军团卫站在院中廊下执勤,他脸上带着乌金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柳十方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李云海看到柳十方面露失望之色,上前拍着他低声说:“来日方长,总有机会问清楚的。” 柳十方点了点头,不再多想。两人快步朝闾千勉的房间走去。刚推开房门,桑鱼儿就迎了上来。 “还没找到?” 李云海摇了摇头,“军团卫的人还在外面找,但是不知道她现在的长相,无异于大海捞针。” 唐彦闷闷的说道:“大海捞针还有根针呢。我们连她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还不能明目张胆的找。” “这事要是张扬出去,好不容易稳固的军心必散。到时候不等柔然人出手,城里就要先乱起来了。”柳十方恨的牙痒痒,“还真以为她是精忠报国、一片赤胆,原来一切都是为了金蝉脱壳。” 桑鱼儿一直没有开口,突然她一掌拍碎了眼前的茶盏,咬牙切齿道:“再看见她,我就把她拍成渣渣。” ------------ 金蝉脱壳 李云海就坐在桑鱼儿身边,这一掌把他吓了一跳,却也让他灵机一动。 “要找到她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灞州被围,她出不了城,定是想躲到城破或援军来到之时,趁乱脱身。我们秘密聚集一批老弱妇孺,说是安排他们先行从密道撤往抚州。” 桑鱼儿振奋的拍着手,“她定会想办法混入这帮人里,只要她回来,我们就瓮中捉鳖。”随后她又泄气道:“可就算她来了,我们也认不出来啊。” “放心,只要她露面,我就能用相术把她找出来。”柳十方自信满满。 “秘密聚集又不能大张旗鼓,我们怎么确定她一定知道这个消息?” “她可是收风者的首领。” “我现在就去找天启。” “知会他一声就行。现在暗卫的人手分布在四城门处,不可随意调动。你问他借几套衣服和面罩,我们几个加上樊家三兄妹就够了。悄默声儿的去,别声张。” 桑鱼儿带着唐彦就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大包袱,樊家兄妹也来了。七人换上暗卫的装扮之后,在柳十方的带领下奔赴城内老弱幼童聚集的地方接人。现在城中壮丁都在城门附近担任预备军和民兵,年轻的女人目前只负责做饭,未来还要承担照顾伤员的任务。上了年纪的百姓和幼童们都安排在特定的地方,方便统一管理。柔然强敌在前,这样做是为了更好的引导大家应付突发情况,也杜绝了流氓趁火打劫。这一切,闾千勉功不可没,当然如果她没跑路的话。 柳十方他们赶到沉香书社,这里正是指定安顿老幼百姓的地方。 “大家不要慌,我们是军团卫的人,特别来接大家迁往下一处居所。” 有的老人听话的站了起来,还有些老人已经习惯书社的环境,并不乐意挪窝。 “我们在这里住的好好的,搬来搬去有什么意义,反正又走不出灞州城。” “就是啊,官爷。城破之日,搬到哪里不都难逃一死。若是侥幸能活下来,又何必搬呢?” 还有部分经历过灞州收复一役的老人显的格外恐慌,“不,不,我们不能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省口粮给守城的士兵,要把我们拉去杀了埋了。我儿子也帮着去守城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 此话一出,一炸一窝。恐慌的情绪立刻在人群中发酵,很快有人抽泣起来。李云海心叫不好,如果这边动静闹大了,蔓延到外面去可不妙了。面对着这一群老弱,打不得骂不得,大家都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慌乱。当暴力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武功盖世毛用没有。突然有一人越众而出,走到还在喊叫的老人面前。 “诸位,请听我一言。”柳十方摘下自己的乌金面具。 刚才还在喧闹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柳十方身上。 “柔然大军已经近在咫尺,不久我们的将士将迎来与蛮敌正面对决的生死时刻。我们并不需要屯粮,我们有的是破釜沉舟的决心。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保证你们的安全,将士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与柔然蛮子决一死战。我们现在护送大家去的是离生路最近的地方,如果灞州不幸失守,在那之前会有人打开通道让你们离开。只不过到时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人手一路护送,大家需要自己往抚州去求生路。” “你的意思是城里有通路可以逃出去?”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陷入绝望中的人群一阵哗然。 “那为什么还要和柔然人打,大家一起走啊。” 柳十方举起双手往下压了压,“诸位,听我说。如果我们一起走,蛮人很快就会追上我们。没有了城墙的屏障,我们这些人只能被蛮人肆意宰割。此去抚州路途遥远,拖得一时是一时。若是侥幸等到援兵来到,我们或许还有相见的一天。否则就请诸位保重性命,有朝一日可以把灞州的故事讲给其他人知道,灞州军未辱皇命,不负百姓,最终与灞州共存亡。” 柳十方一席慷慨陈词,掷地有声,把在场众人砸的目瞪口呆。百姓们已有不少人泣不成声,但对他们的敌意已经全然消散。不断有老人站出来,“我跟你们走。” 接下来就很顺利了,最后大家都愿意跟着撤走。柳十方让樊家兄妹殿后,其他人分散护在队伍的两侧,他自己领头往外街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将百姓安置在西门附近一处粮仓内。李云海让他们排好队,开始登记姓名造册。他每登记好一位,一旁的柳十方就给人发放一份干粮,借机仔细端详。登记好以后,柳十方接过李云海递过来的册子,走到最开始质疑他们的老头面前。 “老丈,这份是大家的名册,里面登记了必要的身份信息。你们到了抚州之后交给知州大人,他们会妥善安顿大家。” 老人面露羞愧的接过名册,“多谢官爷,我刚才……” “老丈不用多说,该感到愧疚的是我们,我们没办法照顾大家到最后。去抚州的路上,希望大家能够相互扶持。诸位,请替我们活下去。”柳十方逮着机会又开始煽情。 终于安抚好这群百姓,众人这才走出粮仓。 “有没有?”桑鱼儿迫不及待的问道。 柳十方摇了摇头,“应该不在这里。不过我们这么一闹应该已经惊动了她。” “接下来怎么办?”唐彦连忙问道。 “你和樊刚、樊铁、樊淑兰一起守住前后门,注意靠近这里的可疑人物。”柳十方吩咐道,“鱼儿、云海跟我走。” 入夜之后,柳十方三人出现了粮仓侧方建筑的房顶。 “十方哥,你有把握今晚她一定出现?”桑鱼儿有些担忧道。 “我们在城外设下的障碍已经让柔然人拆除的七七八八了。加上这些天他们不断射来油火箭,城墙上的坚冰撑不了多久。以千面佛的本事,城破后从柔然人那里蒙混过去的机会是五十五十,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条完全不用冒险的生路,你说她会怎么选?”柳十方边说边密切观察着粮仓周围的动静。 “而且越晚出现她越难混进来,今晚的确是最好的时机。”李云海赞同道。 “嘘,别说话了。任何不寻常的动静都能惊跑这条老狐狸。”柳十方把手指竖在嘴唇中间,示意桑鱼儿和李云海压低身子躲好。三人不再言语,桑鱼儿甚至闭上了眼睛,耳识全开。 粮仓那边,范家兄弟守着前门,唐彦和樊家小妹守在后门处,大家都在全神戒备中。就这样时间慢慢流逝,东方渐露鱼肚白,这一夜过去了。 柳十方把酣睡到流口水的桑鱼儿推醒,郁闷道:“怎么回事?难道我们想错了?” 李云海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睛,“毕竟是收风者,我们这点微末伎俩莫不是被她识破了。” 柳十方摇了摇头,“不应该啊。可如果她没识破我们,昨晚是最好的现身时机,为什么没出现呢?” “运气好呗。”桑鱼儿打了个哈欠,无意识的接了一句。 柳十方和李云海齐齐问道:“什么意思?” 桑鱼儿瞄了他们一眼,“这不是你说的嘛,她不可能识破我们,昨晚不可能不现身。那如果你说的都是对的,她没现身就只有一种可能嘛。” 李云海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柳十方还是糊涂的,“哪种可能?” “运气好呗。”这回是桑鱼儿和李云海异口同声。 李云海笑着敲了一下桑鱼儿的脑袋,“鱼儿说的没错,只有一种可能她不需要现身。” 柳十方喃喃道:“那也不可能啊,昨天我看的很仔细,那群人里的确没有她啊。” 突然他像被雷击中一般,眼神古怪的望向粮仓方向。“我去,这家伙运气也太好了吧。” 清晨,粮仓前,樊刚兄弟脸色略显疲惫,仍神情紧张的注意着周遭的一切。这时街角出现了一辆马车,车上三人正是柳十方、李云海和桑鱼儿。 看到是柳十方他们,樊家兄弟松了一口气。眼见马车进了粮仓的正大门,两兄弟迎了上来。还没等他们开口,柳十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不要开口。 “昨晚没什么事吧?”桑鱼儿装模作样的问道。李云海对着樊氏兄弟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回答。 “没事。大家都在粮仓里好好的呆着。”樊刚如实的回答。 柳十方大声的回应道:“那就好,过来帮忙把车上的干粮和衣服都卸下来,这是给大家路上准备的。” 这时粮仓里休息的人们听到动静也纷纷站起身来。负责保管名册的老者将粮仓门推开,刚好樊氏兄弟搬着包裹迎着他走了进来。 “大家快过来,这是给大家准备好的干粮和衣服。一会儿听到名字的就到前面来领。”李云海高声宣布。 他招呼老者过来吩咐道:“老人家且将名册取来,点好人名,一人一份。” 老者会意将名册取出,并指挥大家有序的领取自己的份额。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的进度快了很多。桑鱼儿不动声色的将领到物资的人都领到粮仓的左边。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大家都拿着自己的那一份散开了。 负责点名登记的老者喊了起来:“还剩了一份,你们还有人没有领到吗?” 老者看着地上多出来的一份包裹,心有疑惑。军爷是按照名册上的人数准备的物资,应该不会有错才对。柳十方和李云海对视一眼,双双心里暗道:“找到了。” 桑鱼儿看着空无一人的右面,眉头一皱,“各位,去往抚州路途遥远,遍地荆棘。有充足的干粮和御寒的衣物,就多了一分生存的机会。大家千万不要推辞。还有谁没有领到的,大家帮忙看看身边的人。” 桑鱼儿的话音一落,左侧人群一角突然起了喧哗。 “婶子,你不正是空着手吗?听军爷的,去领呀,回头路上吃苦的是自己咧。” 有位老妪正跪坐在左侧角落,此时双手空空的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她身侧的另一位老妪拖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在喋喋不休的劝说。别看她年纪上去了,嗓门可不小,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大家七嘴八舌的都劝说起来,立马就惊动了柳十方这边。看着那位被吼的一愣一愣,尴尬无措的老妪,柳十方眼前仿佛跳出了一位大婶,一个小姑娘还有那个笑的很娘炮的小公子。他急忙给桑鱼儿甩了个眼色。鱼儿心领会神,越过人群来到老妪身边。老妪看着桑鱼儿走近,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别扭。鱼儿上前扶起老妪,实则出手如电,牢牢制住了老妪右手的命脉,挟持着她往外走。在其他人眼里,她的动作无比温柔。只有老妪自己知道搭在她手腕上这只手,随时能捏爆她的脉搏,废了她一身修为。桑鱼儿把她带到柳十方跟前。 “刚才我叫了半天,你怎么不出来领包裹?”老者有些生气。 柳十方笑了笑,问道:“老人家,你认识这位妇人吗?” 老者摇了摇头:“没见过。” 柳十方又转向大家,“各位,你们有谁和这位妇人相熟,能说出她身份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互道不认识。老者拿出名册,“军爷你看,登记在册的人都领完了,她好像不在名册上。” 柳十方点了点头,“我等奉命要带走沉香书社里的人,既然这位不是沉香书社出来的,我们先把她带走核实身份。” 老者看着老妇人可怜,正想上前求情,却被李云海拦住,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敌当前,切莫大意。” 老者心一跳,这是怀疑眼前这位有通敌之嫌了。他不敢再说什么,默默让到一边。桑鱼儿把人带出粮仓上了马车。柳十方让樊家兄弟去唤唐彦和樊淑兰,大家一起回了州府衙门。 州府衙门闾千勉房间 老妪被绑在太师椅上,六人围着她坐,十二只眼睛盯着她,一言不发。老妪被盯的毛骨悚然,只得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看你们这是干什么,要是让外面的人看到是要动摇军心的。” 桑鱼儿恨恨的说道:“要不是怕动摇军心,我早就废了你。” 老妪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谄媚的笑道:“多谢桑女侠高抬贵手。” 柳十方看着闾千勉那张挤满褶子的脸,有些恍惚,这还是那个义正言辞,誓死护城的千面佛吗?柳十方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五十年前郁久闾贵族旁支一脉被迁到灞州,本以为从此翻身做上等人,先是统治灞州,再一步步入侵中原。可惜好日子不长。二十五年前,当时的显宗皇帝御驾亲征收复失地,灞州城里的柔然贵族遭到屠戮,当年你几岁?” 闾千勉顶着老妪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柳十方,“十岁。” 柳十方点了点头,“记事了。能在当年那样残酷的环境中生还,你的运气真的不错。当年靠的是运气,现在的你靠的是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还不错的拳脚功夫。” 闾千勉惊讶的一挑眉,“我可没在你面前漏过功夫?” 柳十方抿嘴一笑,“在收风站里,你的确没出手,但是逃的很飘逸。鱼儿跟我说过,你好像能预测到对方下一招的位置,所以总能早早避开。” 闾千勉一撇嘴,不置可否。柳十方继续说道:“在粮仓里,你本可反抗,可是你没有。” “我打不过桑鱼儿,费那个劲干嘛?” “你是打不过鱼儿,但你不反抗的原因应该是不想引起骚乱,影响到城内的士气和军心。” “胡说八道,我都要跑了,还管什么军心不军心。城破了,我才好跑呢。” “那你为什么不大张旗鼓的跑?如果城墙上知道你不见的消息,士气必定荡然无存,城破也就在顷刻。” “我,大张旗鼓的我跑的了?你当军团卫都是死人吗?” “你真的有把军团卫放在眼里?” “如果来的是京城的那位,你或许不敢。但是这位天启,你可没放在眼里。” “你什么意思?” “你分明有心守城,为何临阵脱逃?” “守城的法子我都告诉你们了。” 柳十方盯着闾千勉看了半响,“你教我们的,就是当年郁久闾抵御显宗皇帝的招。” “能做的都做了,可城还是破了。我们是被柔然抛弃的旁支,没有援兵。显宗又打着天命所归的旗号,占尽天时人和,最后除了我,其他人都留在了灞州。我成人后回来,什么都找不到了。”闾千勉声音闷闷的,眼眶泛红却没有眼泪。 桑鱼儿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时候你说家族在朝廷收复之后都留在了灞州,是这个意思。” “我逃离了灞州,却没有逃离显宗皇帝的军团卫,还是抓回去了。军团卫长镇魂收了我,培养我成为城中城的老大。” “那千面佛?” “那个老头树敌太多,躲到了城中城,我答应给他送终,所以他教我手艺。后来我遵守了诺言,那些个丧殡该有的礼仪,他全有。”闾千勉漏出些怀念的神色,但很快又抹去了。“守城的法子我已经交给你们了,但我没有破敌之计,留下没有意义。” ------------ 攻城 柳十方还想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来人是一名军团卫,“大人,柔然人攻城了。” “什么?”众人霍然而起。 灞州位临虎狼,城墙自然建的高大坚实。东西南北有四大城门,柔然人分兵四路,同时攻城。 众人冲出府衙大门,向城门方向奔去。 “军团卫何在?”柳十方边跑边喊道。 “在东门和西门。”刚在来报信的军团卫一直紧紧跟着他。 “云海,你带樊家兄妹去南门。唐彦、鱼儿和我去北门。” “好。” 李云海带着樊家兄妹在前面岔路口和柳十方他们分道扬镳,报信的军团卫也跟着他们。柳十方等三人从另一个方向赶往北门。跑到半路,桑鱼儿突然一个急转身,向反方向奔去。 “你们赶紧去北门,我稍后就来。” 时间紧迫,柳十方和唐彦头也没回的喊道:“好。自己小心。” 等到两人赶到北门,城墙上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灞州军死守城墙,无数的飞箭射来,城墙上一片火光,到处都是尸体,有自己人,也有爬上来的柔然人。血与火混成一团,只有炼狱才能看到的景象瞬间灼红了柳十方和唐彦的眼。这时还有不少柔然军在云梯上攀爬,眼看又上来一个柔然人,唐彦猛喝一声,上前就把他踹了下去,再一转身加入了战斗。柳十方在城墙上俯身看去,柔然军队前赴后继,不惧飞石乱剪,如死神附体般涌了上来。而远方还有更多的柔然蛮勇往灞州而来。柳十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一下,还好唐彦冲了上来扶住了他。 “十方,没事吧?” 柳十方摇了摇头,面有苦涩,“柔然这是铁了心要灭灞州啊。” 这时桑鱼儿刚赶到府衙,冲进闾千勉的房间。 闾千勉还被绑在椅子上,见桑鱼儿去而复返,她惊道:“这么快就城破了?你是来放我走的吗?” 桑鱼儿没有废话,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将老妪的面具撕扯下来。顺手一刀将闾千勉身上的绳索割断。她掐住闾千勉的脖子,“柔然人就在城下,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只能任人宰割。闾千勉,救人就是救己,城破我们谁都幸免不了。” 桑鱼儿力气奇大,掐的闾千勉直翻白眼,只好不停的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也会配合。鱼儿这才放开她。“把原来那张皮带上,随我上城墙。” 闾千勉揉着脖子,闻言惊愕道:“啊?” 就在桑鱼儿带着闾千勉往北门赶的时候,城墙上的军心已经开始涣散了。柔然人的凶猛,悍不畏死的攻城方法让灞州军心惊胆寒。眼看着冰封的城墙被柔然的火箭射的千疮百孔,熔化的速度越来越快。灞州军民的斗志也随之溶解。就是人心松懈的这一刻,飞石攻势渐缓,更多的柔然蛮勇趁机蹿上了城墙。唐彦双拳难敌四手,越来越吃力。柳十方不通武艺,只能在唐彦的庇护下向城下撤离。可如果城墙被占领等于城破,柳十方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就在这时,唐彦一个疏忽,放过了一个蛮勇蹿到柳十方面前。眼看着蛮勇的弯刀就要切进柳十方的咽喉,突然弯刀刀刃停在了十方的脖子前,再难寸进。 “鱼儿。”柳十方转头看到身后的桑鱼儿,惊喜的喊了起来。 桑鱼儿带着闾千勉总算赶到了。这时的闾千勉已经换了公子的面皮,正是之前带领大家防守灞州的那个主心骨。不少士兵看到闾千勉亲临都激动不已,本已涣散的人心瞬间稳定了下来。闾千勉看着城下还有城头上的惨烈,一时震撼难言。桑鱼儿靠近她,小声的说道:“灞州军心在你,说两句。” 闾千勉向前两步,正好撞上一个刚爬上城墙的蛮勇。闾千勉左手抚上那人胸口,右手成拳狠狠的击打在那人下腹部,跟着一脚将他踢下城头。 “大敌当前,还有什么好说的。灞州军民听令,侵我国土者、辱我民族者、杀我同袍者,管它是柔然还是什么鬼,杀、杀、杀!” 闾千勉豪气冲天,顿时鼓舞了北门所有人,城墙上喊杀声一片。柔然指挥官远远听到,一时忌惮,暂缓了北门的攻势。 有了这个空隙,柳十方紧急整顿了北门的防务,安排好分批抵御敌人的小队,带队的责任就交给了唐彦。这时桑鱼儿已经带着闾千勉赶往其他城门鼓舞士气去了。 唐彦高兴的拍着柳十方的肩膀,“太好了,咱们挺过来了。” 柳十方脸上却没有半分欣喜,“还能挺几回?” 唐彦刚胜了一局,闻言不解:“什么意思?” 柳十方指着地上坐着休息的伤员,又指了指城外驻扎的柔然大军。“如果朝廷不援,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夜幕降临,柔然收兵,灞州这才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四门的指挥都各自安排好防务,然后齐聚北门议事。 柳十方再见到李云海的时候,吓了一跳。原本的儒衫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紫色,头发也披散了下来。 “被流箭射的,”李云海随意用绳子将头发捆了起来,将眼眉露了出来。“樊家妹子替我挡了致命一击,她两个哥哥在照顾她。一会儿我也得去。那么我们长话短说,今天一战,你们也看到了吧。” 柳十方点了点头,“不容乐观。” 李云海问:“依你看,灞州还能撑几战?” 柳十方看了看闾千勉,摇了摇头,“今天如果不是有闾千勉阵前聚拢军心,恐怕早就城破了。” 闾千勉动了动嘴,没有出声。还是桑鱼儿替她说了,“这招用久了就没用了,今天一战的伤亡已经去了灞州一半的军力。如果援兵再不到,后果不堪设想。” 一直没有开口的天启闻言失笑,“还有什么不堪设想,最坏不就是灞州陷落,全城屠尽。说到底不就是一死。” 柳十方看着他,面带怜悯,“灞州是进去中原的第一道屏障,所以建的格外坚固巍峨。后面的城池都没有灞州这般强硬,一旦城破,从这里直取平原之地,一马平川。灞州亡,中原殆。” 天启这才变了脸色,“你?” 李云海打断了他,“你们也算是天子近臣,灞州的重要性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迟迟不发援兵,致灞州于险地。” 天启脸色变幻,似有难言之隐。桑鱼儿可忍不了他,“这都到民族生死关头了,你还藏着掖着?现在说的不是你我的生死,是天下人的生死。” 天启愣了半天,权衡利弊之后只得指着一个方向,开口道:“只要有她在,皇帝一定会派人来。我们只要能挺到那个时候。” 众人看向天启指着的方向,正是闾千勉。 “什么意思?别看我啊,你们让他说清楚。我和皇帝可没交情啊,他为了我派兵,你信啊?” 众人又转头看向天启。 “唉,个中因由我要是说了,城破与否我都死定了。你们只要相信我,皇帝要她的心十分坚定。陛下为了她,要打到柔然老巢也未必不可能啊。” 众人一片哗然。 ------------ 师父 京都 夜色深沉,皇帝的寝殿内一片寂静,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却并不平静。他紧闭双眼,冷汗淋漓,面色苦痛,显然深陷梦魇之中。 “皇……姐”,皇帝一声惨叫,将自己从梦魇中拉了出来。寝殿内立刻燃起灯火,内侍和军团卫匆匆赶来。皇帝推开过来搀扶的内侍,光着脚跳下床。 “陛下?” “给朕站住,镇魂,你来。” 皇帝带着镇魂赶往玄武殿,一路上无数内卫都被皇帝呵斥走。等到皇帝赶到玄武殿后的密室时,又是一声惨呼:“皇姐。” 密室中,龙椅之上的女人已经面目全非。她脸上、身上的皮肤早已失去弹性,正在慢慢脱落,裸露出内在的骸骨。皇帝难以置信的感到女人身边,毫不避讳的握住女人的双手。但那正在脱落的皮肤脆弱至极,不堪碰触,竟被皇帝生生拽了下来。此情此景连向来冷血残酷的军团卫长也不禁动容,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波动。 皇帝悲痛欲绝,可无论再伤心,他也不敢再碰触女人,生怕令她再受伤害。 “镇魂。” “陛下,在。” “发兵。” “陛下?” “你也去。” 镇魂跪下磕头领旨,当他再抬起头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臣会安排好陛下身边的防务,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陛下和公主。” 皇帝缓缓跪坐在女人面前,“答应朕,把她带回来。” 镇魂深深的低下身子,伏在地面上,“陛下放心。” 灞州 柔然人已经发动了三次攻城,四大城门都损毁严重。军民们都已经疲惫到极点,箭矢飞石都已经耗尽。闾千勉带着李云海和唐彦巡视完城门,个个心情沉重。柳十方和桑鱼儿没有离开北门,但也可以想象其他三门的惨烈。 “再来一次,灞州就保不住了。”柳十方长叹道,“终究还是没守住。” 桑鱼儿只是盯着远方柔然人的营帐,半响不语。柳十方看穿她的心思,“想都别想,我们到不了那儿。” “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缊纥提……” “想都别想。” 闾千勉和李云海他们巡视归来,刚好听见桑鱼儿的话。 “这里没人比我更了解柔然人,这次来攻打我们的军队表面是缊纥提领兵,哪有那么简单。缊纥提才多大,统帅这般精兵强将,何以服众。” 李云海问道:“你的意思是,缊纥提只是个幌子?” 闾千勉反问道:“你们没有想过这点吗?也对,你们所知太少。近两年流传着地粟袁年老体衰,少主年幼的传闻,依我看都不确实。事实上柔然的探子早就混了进来,传闻只不过是为了麻痹我们。多年的隐忍,幕后这般程度的筹谋,地粟袁不愧是我们郁久闾氏最出众的天才。你们看看。” 闾千勉伸手一指城外,“那边驻扎的分明就是地粟袁手里最精锐的柔然铁军,我们能挡下他们三次,已经是极限了。” 大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柔然的大营。那边动一动,灞州这边就如惊弓之鸟般,恐慌已经开始在所有人中蔓延。 桑鱼儿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说完转身就走。 柳十方急忙追了上去,“鱼儿,你等等,别冲动。”边追还边不忘回头给闾千勉一个大白眼。 众人茫然,闾千勉更懵,“干什么,干什么,老实话还不让说了。” 其他人都转头看她,闾千勉急了,“看我干什么,我哪知道他们干嘛去。” 李云海一拍脑袋,“坏了,鱼儿可能想擒贼先擒王。刚才还不知道谁是王呢,被你给捅破了。” 闾千勉气急败坏的吼道:“这也算我的错,你们讲不讲理。我哪知道她听了会去找死。” 唐彦这才算听明白了,急忙追着桑鱼儿而去,他也回头瞪了闾千勉一眼。李云海倒是没瞪她,但也匆匆离开,剩下她一个人在原地。 闾千勉挠挠脑袋,“我没说错啊,去找地粟袁,这不是疯了,这不是找死嘛。” 柳十方和唐彦的脚程没有鱼儿快,半响就失去了鱼儿的行踪。追上来的李云海拉上两人往府衙跑。 “鱼儿要去刺杀地粟袁不可能毫无准备,一定会先回府衙。”李云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柳十方和唐彦深以为然,跟着他一起跑。当他们就快赶回府衙的时候,城门方向突然射出一只烟火箭,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柳十方三人脸色大变,不好,柔然又攻城了。 “我去西门。” “我去南门。” “我回东门。” 三人拔腿就向三个方向飞奔过去。北门有闾千勉在,可以放心。 而这时的闾千勉可麻烦了,柔然攻城的时候她刚好呆立在墙头,一只飞箭差点没给她钉个透心凉。幸好旁边有士兵扑开她,捡回一条命,但那个士兵却被射成了刺猬。闾千勉红着眼睛往城下瞄了一眼,这场景和前几日的攻击太像了,又是密密麻麻的人墙攻势。但是在人墙之外有三座铁山竖立在那里,格外违和。闾千勉瞳孔一缩,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黑山狱,原来这几日没有攻城是为了等这等大家伙。完了,灞州完了。” 闾千勉神祗黑山狱的威力,灞州的城墙经过三个大战早已不复往日坚固。黑山狱能粉碎世间顽石,威力无敌。 闾千勉想不通,“柔然人是怎么得到黑山狱的?泗州唐门贯做军工,黑山狱是唐门的不传之秘,就算朝廷也仅有五台。地粟袁的人到底渗透到什么地步了,连黑山狱也能弄到。” 就在闾千勉胡思乱想的时候,桑鱼儿来了。 “鱼儿,你可来了,柔然人请出了黑山狱。” 桑鱼儿走到她身边,“什么是黑山狱?” “就是那三个黑乎乎的大家伙,能毁天灭地的神器。在它面前,灞州城墙不堪一击。黑山狱一响,我们都玩完了。” “那么,只要让它不响,我们就有救了?”桑鱼儿认真的说道。 闾千勉狐疑道:“黑山狱怎么会不响?” 桑鱼儿轻笑道:“毁了不就行了。” 闾千勉快疯了,“你怎么可能毁了它,你难道要跳到柔然人当中去?” 闾千勉话音未落,就见桑鱼儿飞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闾千勉的嘴巴长大,惊愕到无以复加。 “桑鱼儿,你疯了,快回来。”闾千勉带着哭腔急切的吼道,眼泪水都飙了出来。 可桑鱼儿哪管她啊,她跳了下去,身法飘然冲进了柔然军中打开杀戒。闾千勉在城墙上大吼大叫的时候,她已经抢夺了一匹马冲向黑山狱的方向。 柔然前锋军队被桑鱼儿一人一骑冲的四零八落,她还在向营帐方向冲击。有不少柔然将领看出了她的意图,纷纷回马追击。 “拦住她。” “别让她靠近营帐。” “杀了她,杀了她。” 桑鱼儿听见了柔然人的怒吼,反正也听不懂,还是一门心思往营帐冲刺。黑山狱就在营帐的前方,绝不能让它响。 柔然大营涌出无数手持长戟的士兵,将黑山狱和大营团团围住。他们竖起长戟,坚守不退。桑鱼儿越奔越近,突然她从马上飞身而起,任由马儿冲入长戟阵,掀起一片血花。鱼儿翻入长戟阵后,手上拿着阵前夺来的长刀对着柔然士兵的背后就砍了过去。瞬间柔然人的长戟阵中人仰马翻。桑鱼儿砍翻了柔然,回身就将手里的三个黑乎乎的小玩意儿投入到黑山狱露在外头的管洞中。 随着三声炸响,三台黑山狱的管口被炸断,碎裂的铜片炸的四处乱飞。等到硝烟散去,满地尸体,有眼尖的柔然士兵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桑鱼儿。这时的桑鱼儿浑身浴血,面色苍白,已然昏死过去。愤怒的柔然士兵一拥而上,就要把桑鱼儿大卸八块。说时迟,那时快,所有靠近桑鱼儿身边的士兵突然一个接一个的的吐血倒地,吓的周围的士兵都不敢靠近这边。从营帐中施施然走出一个老道士,柔然人懵了,军营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 老道士径自走向桑鱼儿倒卧之处,抱起了鱼儿,对着周围惊疑不定的柔然士兵嫣然一笑,腾空而起,一会儿不见了踪影。等到气急败坏的郁久闾氏嫡系将军赶来的时候,只见到他们费尽心血弄来的黑山狱的残骸和满地的尸体。敌人都杀到营帐前了,还毁了他们的重器,这是奇耻大辱,气极的将军把在场所有人都鞭打了一遍。直到将军冷静下来,才有人告诉他,那个老道士是从营帐里走出来的。将军当场被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向帅营跑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天的攻城算是不了了之了。 灞州 闾千勉只听到三声炸响,不久柔然人就撤兵了。黑山狱真的没有响,她一阵狂喜又转忧,桑鱼儿还活着吗。很快她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因为柳十方派人来叫她回府衙议事。 闾千勉刚走进大厅,柳十方、李云海、唐彦都在。 “辛苦,没事就好。”李云海看见她进来,忙打招呼。 “桑鱼儿,她……”闾千勉有些哽咽。 柳十方接过话头,“鱼儿没事,人已经回来了。不用担心。” 闾千勉转忧为喜,“她还回得来,啊,不是,她怎么回来的,有没有受伤?” 柳十方安抚道:“是受了点伤,但是没有性命之忧。放心吧。” 闾千勉更加迷糊了,“这怎么可能呢,她跑到柔然营地,还有黑山狱……” “黑山狱已经损毁,再也威胁不到我们。鱼儿真的没事,她的师父来了。” “她师父……很厉害吗?”闾千勉喃喃道。 房间里 鱼儿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楚身边的人之后,她猛然翻身而起。这一猛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她人是坐起来了,立刻又痛的躺了下去。 老道人看到了,心疼道:“慢点,慢点,血好不容易止住,你可别再崩裂了伤口。” “老头,你,你怎么来了?”桑鱼儿疼的直吸气。 “还不是为了你?你说你守城就守城,冒进到冲到敌营前,这不是找死。再高的武艺,也抵挡不了千军万马。你还去炸黑山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被震伤了五脉,我好不容易给你一条条的接回来的,可还通畅?” “哎哟,这么疼啊?” 桑鱼儿提了提气,感觉气血是通畅了,但是身上更疼了。 “肋骨都断了,不疼才怪,一时上哪儿找麻沸散去,靠你自己忍着了。” 老道人没好气的说道。虽然语气不善,却藏着深深的关切。桑鱼儿还能听不出来,她忙回道:“老头你大可放心,这点疼我还忍得住。” “以后还敢不敢了?” “看情况。” “再说一次。” 老道人脸色不善,眼看手就要按到鱼儿伤口处。 “不敢了,不敢了。绝不再犯傻了。” 鱼儿急忙示弱,老道人这才收回了爪子。 “行了,醒了就没事了。这段时间你好好休养,”看出来鱼儿有话要问,老道人直接给堵回去了。“什么都别问,安心养伤,其他都有我。” “老头,你?” “是呀是呀,都我来处理。” 鱼儿松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老头你在,我可就放心了。我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老道人等鱼儿睡熟了,这才离开。他来到大厅,柳十方、李云海、唐彦、闾千勉他们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前辈,鱼儿怎么样了?” “她的伤势有没有性命危险?” “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她?” “前辈,需要哪些药材,我马上去买?” 老道人自己走到主位上,大喇喇的坐了下来,挥了挥手打断众人的喋喋不休。 “好吃好喝的准备起来,补品什么都炖起来。我也不知道灞州什么最出名,反正你们去准备吧。” “对,对,前辈说的是,受这么重的伤一定要好好补补。我马上让人去准备。”唐彦转身就要跑出去。 “是给我吃的,想什么呢?” “啊?前辈,那鱼儿?” “她伤成那样,有段日子得避荤腥了。你给她准备点白粥就行,别饿着她。” 闾千勉听出了门道,“前辈,那鱼儿的命是不是就保住了?” 老道人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水,一边点了点头。闾千勉一阵狂喜,柳十方他们也十分雀跃,大家都放下心来。老道人喝完茶,见刚才答应要去准备吃食的唐彦在原地笑的跟个傻子似的,“还不去准备,杵着干嘛,前辈救人不累啊,不会饿啊?” “是,是,我马上去,立刻去。”唐彦傻笑着跑出了大厅。 柳十方带着李云海、闾千勉给老道人行大礼,“多谢前辈大恩。” 老道人嗤之以鼻,“我救自己徒弟,用你们谢我什么。”他看似不经意的挥了挥手,三人都感觉到一股力道将自己扶了起来。 “厉害,”闾千勉心道:“有他在,灞州之围有救了。” 柳十方和李云海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和闾千勉有相同的看法。 下一刻,老道人仿佛洞悉了他们的想法,“灞州没事,援兵不日便到。” 三人心头一阵狂喜,“前辈的意思是?” “朝廷派兵了,消息在我来的路上就收到了。但是我必须要赶在援兵来之前,带你们走。” 柳十方等人一愣,“带我们走还是带鱼儿走?” 老道人不耐的伸出一只手指在他们头上点着,“你、你、鱼儿、还有刚才跑出去那个傻小子,懂了吧。” 柳十方等人还是疑惑不解,尤其是闾千勉,刚才老道人好像没点着她。 “前辈,你只带他们四个走,那我怎么办?” 这时的闾千勉还是顶着最初出现在灞州军民面前的面具,打扮如一位中年文士。老道人朝她看了两眼,淡淡的回道:“这位就是千面佛爷吧?” 老道人能从万军之中就回桑鱼儿,还有刚才显露的一招,闾千勉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在顶尖高手面前所有的伪装都是徒劳。她一手揭下人皮面具,重新给老道人施了一礼,“晚辈闾千勉见过前辈,千面佛爷于晚辈有授业之恩。” “原来是他的传人。这次灞州能等来援兵,你功不可没。” “前辈过奖了。” “不,的确是因为你,皇帝才会派兵援救灞州。这次是镇魂亲自来带你回京都。所有你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带你走了。” 一听镇魂的名字,闾千勉丧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瞬间失魂落魄。镇魂亲临,自己是跑不掉了。柳十方和李云海也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镇魂的威名,只是单纯对前辈要带他们去哪里深感疑惑。 ------------ 镇魂 老道人看了一眼闾千勉,又给柳十方和李云海使了个眼色,就率先走了出去。两人会意,急忙跟上老道人的脚步。三人来到府衙后花园的一个亭子里,这里三面临水,视野宽阔。在这里议事,旁人想偷听也无法藏身。 老道人满意的环顾四周,“这里不错,就在这里说吧。刚刚跑出去的那个小子是唐彦吧,和小时候一样莽莽撞撞的。你们俩谁是柳十方,谁是李云海。” 柳十方和李云海忙自荐身份,“前辈对我们还有印象?” “本来没有,那时候在村里也没见过你们几次吧,何谈印象。是鱼儿后来不停在我耳边念叨你们,说的都是小时候那点事。这么多年我算是对你们有点儿印象了。时间不多了,你们现在赶紧收拾收拾,吃完饭,咱们就跑。如果遇到镇魂,就走不了了。” “前辈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东海桃花岛。去那里给鱼儿养伤,然后再慢慢考虑以后。” “我们守住了灞州,于朝廷有功,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走?” 老道人听到李云海这话,一脸莫名的问柳十方,“你没和他说你的身世?” “十方的事,我们都知道。因为命格的原因所以一直朝北,远离京城来到了这里。” “让你来北边,是因为要想办法隐藏你的存在。你是天生皇帝命,在天上和你对应的帝星已经开始闪耀。虽然气候未成,但是逃不过观星阁的观测。而北边有柔然。” “利用柔然,祸水东引、混淆视听,让皇帝误以为帝星来自柔然。”柳十方闻言豁然开朗。 “不错。” “前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我和小五是一伙的。” “五叔?那您是相门的人?” “没错。” “那您收鱼儿为徒是?” “巧合,纯粹看鱼儿这孩子天赋异禀、骨骼惊奇,非常适合传我衣钵。” “请前辈受我一拜。” “呀,你要干嘛?” 柳十方跪下就给老道人磕头,给他吓的不轻,“相门对我有救命深恩,五叔更是对我有授业之恩。请前辈再受我三拜。” “诶,你够了,有完没完。小五授你什么业了?” “天星术。” 老道人嗷了一嗓子,“相门两大奇术之一,小五对你可真大方。刘师兄当年好像没让小五教你这个吧。不过也说不好,没有师兄的首肯,小五估计也不敢。” “刘师兄?” “相门的相师长,我师兄。你下次还想拜,就找他去拜拜,别拜我。” “是。” 老道人把柳十方从地上拉了起来,“朝廷的援兵这一两日就会到,柔然人暂时不会攻来,你们赶紧去准备,我们今晚就离开。” 李云海问道:“前辈,还有两个问题,柔然人是否会再次发动攻城,实在难以预测。第二,如今我们身陷重围,要如何离开呢?若是在离开的时候遇上柔然动兵,我们走还是不走?” “你这是一个问题。柔然的主帅受了伤,他们必定非常忌惮,绝不会贸然出兵。” “主帅受伤?是缊纥提。” “切,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统领柔然最强的铁骑精兵?我弄伤的是地粟袁。” 柳十方和李云海都是一惊,“前辈弄伤了地粟袁?” “有什么好惊讶?不然你认为我是怎么凭空出现的。我从密道出来的时候,也是倒霉,出来早了,居然在柔然的主帅营旁边。看来是天注定,不然也救不了鱼儿。” “密道?”柳十方和李云海更是吃惊不已,“原来真有密道,竟然被闾千勉蒙中了。” “那个千面佛的传人?她也知道密道的事情?” “不是,前辈,这个说来话长,但是她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 “前辈,我们这次离开真的不带上她吗?” 老道人毫不思索就拒绝了,“她被镇魂盯上了,带上她我们都走不了。” “闾千勉对我们,对灞州百姓有救命之恩。军团卫要对她不利,我们更不能抛下她。” “谁和你说军团卫要对她不利了,这天下要是有人敢对她不利,军团卫先要撕了这人。是皇帝要用她的本事,甚至不惜派出了多年未离京的军团卫长。镇魂出,百煞惊。你们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放心吧,闾千勉暂时还不会有事。柳十方,你早晚会进京的,到时候再救她出来也不迟。” 李云海还要说什么,却被柳十方拦住了,“我用天星术给她相过面,这的确是她的宿命,但没有生命危险,前辈说的是真的。” “那你们还杵这里干嘛?赶紧去啊,一大堆事,哎呀真是,现在的年轻人磨磨唧唧的。”老道人不耐烦的絮叨,一马当先的跑出了亭子。看着走远了,还飘来一句,“酒菜好了给我送到鱼儿房间。” 柳十方和李云海愣怔半刻,也马不停蹄的离开亭子。两人分头奔赴各个城门,安排余下的事务。尤其天启率领的军团卫还在,必须妥善安排,仔细应对才不能让他们有所察觉。还好,黑山狱出现在战场上,让天启颇为震惊,无暇思虑其他。这时的他早已经写好了密信发往京都,定要彻查此事。柳十方借口鱼儿伤势沉重,今夜不能在城门值守,天启也没有丝毫的怀疑。事实上他对鱼儿的壮举也感激万分,黑山狱若是没被破坏,灞州早已城破,大家都死一块了。现在想想都后怕。 柳十方安排好一切后回到府衙,发现李云海带着樊家兄妹从另一头走来。柳十方忙迎了上去,还没开口李云海就抢先说道:“淑兰为了救我受了伤。” 柳十方忙接道:“知道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扶他们进去。” 府衙房间里 鱼儿坐在桌前,看着老道人一口一杯酒,一口一块肉的吃的好不欢快。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白米粥,“老头,你故意的吧。” “说什么呢,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再故意把你气死?” “你干的出来。” “嗨嗨嗨,不说这个,快吃快吃,路上饿了可没时间吃饭。” “老头,把闾千勉留下真的没事?” “放心,朝廷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不会伤害她的。可要是让镇魂发现柳十方,那可是要命的事。哎呀,你就别想了,赶紧吃。” 鱼儿拿起碗,一咕噜就喝完了。“吃完了,就这么点?” “让唐小子再给你盛。” “你那个鸡给我来点。” “你有伤在身,这个不能吃,哎呀,不用馋了,酒菜鱼肉你都不能碰。” “我不能吃,你跑我面前来吃,还说不是故意的。哎呀,伤口又疼了。” “你看,平心静气,这点考验你都过不了,诶,别动手。呀,动嘴也不行。” 夜幕降临,入夜之后,柳十方、李云海、唐彦、樊家兄妹纷纷聚集到花园,大家也不敢点灯。这时老道人背着桑鱼儿出现了。 “嘘,小声点。你们都跟着我来。” 大家都跟着老道人往后门去了。这时柳十方瞥到前方有一白衣身影,他拍了拍身边的李云海,“你们先走,一路上给我留记号。” 李云海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会意的点了点头。柳十方这才离开大家,往白衣人那里走去。 “你怎么在这?” “来送送你们。” “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你不是早就帮我算出来了。” “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但是你放心,此去京城你并无性命之忧。” 闾千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柳十方。 “我们还有相见之日吗?” “有。” “真的?” “我一定会去京都。当时候在京都见。” 闾千勉眼睛一亮,“好,京都见。” 柳十方转身离去,走出花园之际,他回头喊了声,“佛爷,保重。” 闾千勉没有回答,但是她一直目送着柳十方的身影消失在花园深处,心中倍感失落。镇魂马上就要来了,闾千勉回想起幼年第一次见他的情形,心里又失落又害怕。 “就是不肯放过我啊。” 京都 朝宗皇帝今日不上朝,带人来到京郊的皇家牧场狩猎。御林军把牧场围的水泄不通,外围戒备森严。而牧场内,皇帝身边只有三人护卫。今天皇帝的兴致很高,打了不少猎物,仍没有停止的意思。就在围猎一只山鸡的时候,皇帝纵马追着猎物来到一片竹林。 “陛下,有点不对,务必小心。”进入竹林后,三个护卫呈三角护卫着皇帝。 “哦,有意思。”皇帝舔了舔嘴唇,眼神露出嗜血的光芒,“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刺激啊。” 是危险靠近的感觉,有杀气。竹叶在不断的飘落,有的在风中竟被风刃断成两三截。彼时风起,竹叶飘乱,一护卫飞身而起,于空中祭出手中十八只三色旗,将四处飞扬的竹叶控制在三色旗的范围内,再狠狠的钉在地上。护卫的身形随着三色旗缓缓落下,刺杀的人终于出现了。一柄剑风驰雷电般刺出,直指马背上的皇帝。第二个护卫踩住马背借力而起,一刀劈在那柄剑上,然后一个黏字决顺势沿着剑身滑向剑柄,从而影响了剑的走势,跟着一个甩字决,将剑沿着来路甩了出去。一人从竹林中飞出,一指虚空一点,定住剑身,又一个翻身将剑柄握住,这才落地。第三个护卫欺身而上,两只短剑,一只指咽喉,一只指心脏。来人左右挥剑将两只短剑格开,于过招中竟还有余力发声,“久闻镇魂有三义子,各个天赋异禀、武功高强。今天有幸领教了。” 镇魂的三个义子,无垢、刍狗、老鳖。难怪他敢放心离京,原来将自己的义子叫了回来。无垢用刀,刍狗用旗,老鳖用短剑,三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但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出现过。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全天下不超过十人。来人一下子就点出三人的身份,让皇帝更加感兴趣了。 “有趣,你竟然知道他们的身份,你又是谁?” 来人是一儒生打扮的中年文士,此时正拱手行礼,“参见陛下。” 皇帝眼睛眯了起来,不解道:“你明明是来刺杀朕的,如此惺惺作态,令人不解啊” “如今陛下还是天子,这天下无不是陛下的臣民。这个礼陛下受得。但是,这天下的乱象也始于陛下,所以今天我来送陛下一程,了结这乱象,还天下一个太平。” 皇帝不怒反笑,“认为朕是天下乱因?看你这一身打扮,竟是个读书人。” “陛下,草民正是读书二十载,苦寻救国救民之道,如今正是为证道而来。” “谁骗你来的?” “什么?” 皇帝对无垢吩咐道:“杀了吧。” “是。” 无垢领旨后,也不废话,一刀接一刀的劈向刺客。儒士刺客想不通皇帝最后那句问的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为何话还为说完就要杀人。他仓皇应对间,竟被无垢逼入了十八只三色旗的范围。刍狗上前默念咒语,从容指挥三色旗将包围圈缩小,最后竟然所有的旗帜都密密麻麻集中在儒士刺客身边。刺客惶恐,运起轻功想要飞离三色旗包围圈,不料旗帜也随着他飞起。刍狗眼中精光四射,厉声喝道:“破。” 儒士刺客的身体就这么在半空中被炸的四分五裂。老鳖站在皇帝马前,两只短剑舞成两道光,将掉落的尸块都削落到一边,确保碰不到皇帝。 “真是可惜。”皇帝虽然这么说,面上却没有一点可惜的样子。 “这么容易就乱了心,这等酸儒,死不足惜。”说话的是刍狗。“陛下,这人真是无趣。” 无垢忙上前拉他跪下,“怎么和陛下说话的?” “他说的没错。也是呢,这么久了也没碰上个有趣的。”皇帝有些意兴阑珊。 “戒备森严的皇家牧场,这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要彻查。” “彻查?你们去,把这些埋了。今天的事,朕不想有你们之外的人知道。” “遵旨。” 皇宫,入夜。 “彻查是要彻查的,不过不是从刺客身上查。” “无垢愚昧,请陛下明示。” “帝星的消息瞒不住人。有人在用此事大做文章,朕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臣遵旨。” 灞州城 “大人,柳十方、李云海等人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天启错愕不已,现在灞州四面围城,不见了还能不见到哪儿去。 “就是消失了的意思,哪儿都找不到。” 天启一把抓过手下的衣领,“他们带着闾千勉跑了?” “那倒不是,闾千勉还在府衙。” “啊?”天启莫名其妙,“所以就是他们几个跑了,没带闾千勉。可也不对啊,到处都是柔然人,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就在天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报,有援兵,有援兵,是我朝的旗帜。” 天启急忙冲到城墙上往远处望去,果然柔然的军队正在十分慌乱的集结,更远处有大队人马正在逼近。天启定睛看了看,一阵狂喜。 “是我们军团卫的旗帜,长官来了,长官来了。快,快随我出城。” 天启将城内最后的人马集结起来,打开城门就冲出去,跟在逃命的柔然人屁股后面撵。在援兵和城内兵马的两面夹击下,打的柔然军队落荒而逃。造成这样惨败的下场,并不只是援兵的到来。但柔然主帅地粟袁被不知名的中原人重伤,这才是导致柔然军心溃散的主要原因。即使将领们都瞒着这个消息,但是当日黑山狱被毁,老道人从军营里走出来,是很多军士都看到了的。一时间军营中谣言四起,军心极其不稳定。这个时候援兵的出现,城中又跳出一支精兵来,直接把本就军心不定的柔然人给打残了。原本占据人多优势的柔然军在溃逃的时候,人多反而成了劣势,被自己人踩死的柔然军士数不胜数。最终柔然人被打跑了,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 镇魂将大队人马驻扎在灞州城外,他只带了几名军团卫入城。天启早已带人在城门恭候。 “闾千勉何在?” “就在府衙之中,左右都有属下的人。” “做的好。带路。” “是。” 天启在去往府衙的路上把这一路发生的事情都禀告了镇魂。 “失踪?” “正是,就在这城中失去了踪迹。按理来说,桑鱼儿毁掉了黑山狱,战事出现了转机,他们几个怎么反而跑了呢?” “不奇怪,如果援兵一直不到,留下来也是死,想跑是人之常情。奇怪的是,他们是怎么跑的。” 镇魂等人刚到府衙门口,有一灞州府的兵士匆匆赶来。“天启大人,您让我找寻柳十方等人,有眉目了。有一群老弱妇孺声称正是柳十方他们许诺会带大家从密道出城。” “密道?”镇魂眉头一皱,“去查。” “是”,天启领命而去。镇魂带人进了府衙。 大厅里,闾千勉眼看着镇魂带着人走进来,心内一叹,“多年不见,镇魂大人威风不减啊。” 镇魂走到闾千勉面前,上下打量,“恩,这么多年你的本事又精进了。”此时的闾千勉还是一副中年文士的做派,作揖道:“谢大人夸奖。” “陛下要见你。” 闾千勉心中一凛,“陛下也知道我?” “我知道的,陛下当然也知道。”镇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是来接你回京都的。” “是。” “你不反抗?” “有人告诉我,此行不会有性命之忧。” 镇魂听了这话,莫名就联想到失踪的那几个人。“你,有朋友了?” “大人是觉得天煞孤星不配有朋友?” “谁说你是天煞孤星,让你守在城中城,你就那么委屈,那么不甘。” “不敢。” 镇魂看着闾千勉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三日后启程。你准备一下吧。”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 “全凭大人安排。”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镇魂却毫无反应,连脚步都没有丝毫迟疑就走了出去。闾千勉知道有镇魂在,自己逃不了。她泄气的瘫在座椅上,“龙游浅滩被困,哎哟,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柳十方,你可要说话算话,一定要来找我啊。” ------------ 东海桃花岛 老道人领着柳十方等人从密道出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众人竟然在密道里走了一夜,这会儿都累的不行,各自东倒西歪的躺着。鱼儿在老道人背上睡的昏天暗地的,老道人轻轻把她放了下来。最后走出密道的是唐彦,他背上还背着一人,细看这人的面相与柳十方十分相似。柳十方周围看了看,这处小树林地处低洼,远方眺望不到,附近也没有人烟。 “没想到密道的入口竟然是城中一间棺材铺。” “谁会想到棺材里竟然有生机。”唐彦也感叹不已。 “这里并不安全,我们要尽快离开。”老道人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 “等一会儿,没看我徒儿还没醒呢吗?” “不是前辈你说不安全么?” “那也等我徒儿醒了再走。” 唐彦一脸吃瘪的囧样,柳十方和李云海一直在憋笑。樊家兄妹听着也笑了,樊淑兰的伤流了很多血,这会儿虽然止住了,但脸色看着惨白。李云海回头看到她,忙走到她身边,从怀里取出一块米糕。“你先吃一口。” 樊淑兰虚弱的看着他,摇了摇头。李云海急了,坚持要她吃下去。 老道人看在眼里,“这小子八成是要以身相许了。” 柳十方在旁边点了点头,“樊姑娘仁义。” “什么以身相许?” “鱼儿,你醒了?” 桑鱼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睁眼时还有些懵,“我们出城了?” “对啊。” “刚才你们说什么以身相许?” “就是樊姑娘昨天救了云海,云海怕是要以身相许了。” “对了,鱼儿,你可是救了所有人的命,你看看要谁以身相许,我来给你做主。”老道人八卦之心澎拜着。 “没有。” “啊,一个都看不上啊?” “我救人那是大义,说什么以身相许,把我想小器了。老头你可别胡来。”桑鱼儿给了老道人一个白眼,转而向柳十方问道:“闾千勉不会有事吧?” “放心,她一定没事。倒是我们,前辈要带我们去东海。这一路颠簸,你和樊姑娘都受了伤。”柳十方忧心的说道。 “有我在,怕什么。”老道人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会儿桑鱼儿才看到躺在唐彦身边的人,“十方哥,那个人也带出来了?” “是我拜托前辈的。”柳十方说道。 “厉害吧?军团卫手上拿人,还神不知鬼不觉的,舍我其谁?” 桑鱼儿随手竖了个大拇指给他。老道人也就得意了一会儿,又撇了撇嘴说,“不过也瞒不了多久,罢了,我们还是快点走。趁镇魂还没有反应过来,得赶紧出海。” 灞州城门口 以镇魂为首的军团卫带头骑马出城,后面是三辆马车和护卫马车的军队。灞州一战,原来的父母官们都不幸战死沙场。朝廷已经派出了官员接管灞州。镇魂留下天启等待新的官员交接,自己带队先行出发。 柳十方等人的失踪;突然冒出来的老道人;灞州暗道的秘密,这桩桩件件似乎都能够串在一起。这样的假设令镇魂很不安,他回想起临行前天启对他说的话。 “军团卫里有一人失踪,折在战场上的可能性很小。” “一个道人、柳十方、桑鱼儿、唐彦、樊家兄弟和一名军团卫同时失踪,那么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老道人能在万军中救回桑鱼儿,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如果是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一名军团卫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为什么要掳走军团卫?”镇魂从怀里拿出那名军团卫的腰牌,仔细观察了片刻。“等等,这块是鱼纹牌,是噬心暗卫。什么人会绑走他?”镇魂更加疑惑不解。排除绑错人的可能,他立刻吩咐人传书回京,紧急调查该名暗卫的出身。 在距离京都还有十天的路程,镇魂收到了来自京都的传信。信中提到失踪暗卫是来自凤原县柳家。天启在灞州城与新官员交接完毕,早已经追赶上了大部队。这会儿镇魂将他叫来。 “你现在立刻赶去凤原查一件事。”镇魂示意他附耳过来,交代完毕之后还叮嘱道:“事关机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旦查明,不要传书,亲自来见我。” “属下遵命。” 东海 唐彦趴在船沿吐的天昏地暗,浑身提不起力气。樊家兄弟俩一左一右的扶着他,防着他掉下去。李云海不在甲板上,想来应该在舱房里照顾樊淑兰和桑鱼儿。老道人、柳十方和哥哥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的岛屿。哥哥虽然已经醒来,但仍旧没有恢复神智。老道人给他用了针,令他不会暴起伤人。 “前辈,那就是桃花岛了吧?” “没错。” “岛上好像有人住呢?” “这不废话吗,没人住我带你们来干嘛” “这里真的有神医能治好我哥吗?” 老道人迎着风,梳理着被吹乱的胡子,“如果聂疯子都治不好的话,天下就无人能治了。你也得接受,以后你哥就这样了。” 柳十方回头看看哥哥,又转过来和老道人说道:“晚辈但求一试,麻烦前辈了。” “你倒豁达。”除了鱼儿,老道人难得夸人。 很快桃花岛就近在眼前了。远远看到码头上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船一靠岸,老道人背着鱼儿就跳了上去。码头上那人一身青衫,没有头饰,衣服由一根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感觉一阵风来就能给吹散开来。 “老头,远远看见船来就知道是你了。背上这谁啊,是你那宝贝徒弟。哎哟,伤的不轻哦。” “别废话了,聂疯子,赶紧到你家去。” 老道人背着鱼儿就越过聂疯子,往岛上跑去。聂疯子忙在后面追着,“诶,你往哪里去?我家在这边?” “死疯子,你又搬家。” “我没有,是你自己左右不分。” “胡说八道。” 看着老道人和聂疯子跑远了,柳十方等人拿好行李,连忙追了上去。 聂疯子的家是一间草庐,依山而建,气质格外清雅。老道人却无心欣赏,他背着鱼儿踢门而入,又冲入卧室,将鱼儿轻放到床上。 “诶,你怎么把她放我床上?” “别计较了,她这是被黑山狱震伤的,我已经初步治疗过了,经脉啥的没问题。剩下的你来。” 聂疯子给桑鱼儿抬手搭脉,沉思半响这才开口,“黑山狱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样?” “伤的很重,还好有你给她接驳经脉,否则撑不了这么久。” 老道人急了,“能不能治?” “当然,进了我聂家草庐就死不了了。” 聂疯子拿出银针开始给鱼儿扎针。这会儿柳十方等人才刚踏入草庐。老道人一看,“诶,不行不行,他这里可容不下这么多人。伤者留下,其他人都站外头去。” 除了樊淑兰、柳家大哥,其他人都给赶到草庐外站着。老道人对柳十方说,“我一会儿带你们去我家,打扫打扫住的下。” “那不如我们先过去打扫。反正守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也好。我先带你们过去吧。” 老道人带着大家,兴冲冲的赶回家。这算是间屋子,但是间年久失修的屋子,一看就是多年未住过人了。老道人开门进去的时候还差点掉下来的房梁砸中。 “这就是我家了,没有别的好,就是宽敞,地方大。咳咳咳咳,恩,灰尘有点多。” 唐彦挥手扫开扑面而来的蜘蛛网,“前辈,你这是多久没回来了?这房子快塌了,还能住人吗?” 李云海看着老道人阴沉下来的脸色,忙一把捂住唐彦的嘴,“前辈放心,交给我们了,我们肯定会好好整理的。” 柳十方给樊家兄弟使了个眼色,樊刚樊铁急忙去把那掉下来的房梁放好。 老道人这才满意的说道:“那我就交给你们了。晚上我打算请聂疯子,啊不,聂神医过来吃饭。” “为什么不去草庐吃啊?” “草庐里都是草药味,吃什么都不香。” “呃,那倒也是,前辈你说的是。” “好好干。” 老道人拍了拍柳十方的肩膀,就走了。 唐彦苦着脸说道:“这房子等于要重修一遍才能住人吧。” “没听前辈说,好好干吧。”李云海白了他一眼。 樊刚这时候也走过来说,“放心吧,我们兄弟以前干过修房子的活,我们几个人一起干,很快的。” 柳十方也过来和大家打气,“没错,大家一起干吧。” 唐彦这时走到柳十方身边,“这里的活交给我们,你去看看你哥还有鱼儿吧。” 柳十方摇了摇头,“我守在那里也没有用处,还不如在这里干活,时辰还过得快一些。” 樊家兄弟果然在修缮房屋上有点本事。等到老道人带着聂疯子回来的时候,屋子内外已经很像样了。李云海正将几个木桩打磨成凳子,柳十方那边的桌子也出了个雏形了。 眼见老道人和聂疯子走进来,柳十方忙放下手里的活。 “两位前辈,鱼儿和樊姑娘怎么样了?” “放心,基本没什么事了,就是需要时间休养。”聂疯子似乎对柳十方颇有兴趣,“你就是柳十方。” “是的。” “草庐里那个年轻人和你很像,你们是兄弟?” “没错,我大哥的病还有救吗?” “你应该知道,他不是病,是蛊。” “蛊毒?” “他中的蛊没有毒。应该是在婴孩时期就已经被人种下了噬心蛊。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平日的症状就如同失心之人一般,特殊时候会根据旁人的指令行事。如果拔除蛊的话,他也就没命了。” “难道就完全没办法了吗?” “我只能减轻他的蛊,无法完全拔除。这么做的好处,他不会再听任何人的指令,暴起伤人。但坏处是,无法使他恢复正常人的神智。”聂疯子遗憾的说道。 柳十方眼圈一红,但还是施礼谢道:“多谢前辈,这样就已经够了。” 老道人打断道:“好了好了,继续干活。还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谈。” 等到樊家兄弟把饭菜端上桌,天已经全黑了。李云海在院子四周挂上灯笼,照亮整个院子。大家索性就在院子里吃。柳十方给老道人和聂疯子倒上酒,举杯相敬,“晚辈敬两位前辈。” 李云海和樊家兄弟也纷纷敬酒。大家都仰脖子,一饮而尽。这一夜,月光皎洁,没有云朵的遮挡,月光倾泻而下,将桃花岛用银装包裹了起来。最后大家都喝醉了,就在院子的地上歪歪斜斜的躺了下来。老道人和聂疯子头顶着头,倒在地上,意犹未尽。 “我刚才恍惚间,好像看见素心了。” “在哪里?素心也来了。” “应该是,这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畅饮,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素心。” “疯子,怎么可能还见到她,她十年前就死了。” “太想她了。我天天住在她的草庐里,怎么一次都梦不着她呢,你说?” “我不住她草庐,也没梦着她,一样。” “你,我,素心,像不像他们?” “这些孩子?” “恩。” “像,太像了。” “难怪呢,难怪素心今天会来。来看看他们。” “说不定呢。应该是。” 聂疯子突然坐了起来,“你说,如果没有相门,世间的事会不会没这么荒唐?” 老道人还躺在地上,“相门辅佐朝堂,本身就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天星术、占星术,无一不是窥视天机的手段。” “显宗皇帝就是依靠相门的天星术,杀妻杀女夺了宪宗的皇位。” “那个时候相门也只是在皇帝身边,充当御用幕僚而已。结果朝宗皇帝登基就把相门扶持成国师的地位,甚至左右朝政。朝廷每年从凤原带走的孩子,怕是都给喂了噬心蛊乐。” “你们说什么?” 柳十方惊愕的看着老道人和聂疯子,他早就醒过来了。为了不打扰前辈,他一直没有出声,默默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出现噬心蛊的话题,便再也忍不住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老道人惊的酒都醒了。 “前辈,你是说,军团卫里中了噬心蛊的人,都是凤原人?” “每年都有相面师去凤原,如果被他们相出皇帝命的孩子都会被带往京都。”聂疯子缓缓说道,同时他也示意老道人不要打断,作为唯一幸存下来身负皇帝命的人,有些事应该让他知道。 “是,可是,我们一直都以为他们会被培养成朝廷的栋梁。” “我们推测,他们应该都被喂食了噬心蛊,成为暗卫死士。” 柳十方听到这里,悲痛的不能自已,眼泪簌簌落下,“为什么?” “他们是被相门断出身负皇帝命的孩子,个个都有可能威胁到皇帝的江山。只有失去了心智的人才最安全。”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们,你们……” 柳十方爬了起来,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身体又软倒下去。聂疯子急忙上前扶住他。 “没事,急怒攻心,不堪刺激。帮我把他弄到草庐去。” ------------ 变态 镇魂带着闾千勉一路风霜,终于抵达了京都。朝宗皇帝急不可耐的传召两人入宫面圣。 “面圣的规矩记牢了?” “记住了。” “皇帝有些情绪化,不过不用太担心。” “有您在身边,我没什么好担心的。”闾千勉此时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加上精心打扮,容颜动人,身姿卓越。这般面目面圣,傻子也知道所为何来。看来镇魂最终还是把自己献给了皇上。 镇魂看着闾千勉脸上各种神色变化,心知她对自己有所误会,他也无意解释,反正究竟如何待会儿就知道了。 刚走入玄武大殿,闾千勉就遵从宫中规矩,给皇帝行了大礼。 “草民闾千勉,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闾千勉把头低了下去,突然听见前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是谁?谁敢在皇帝面前奔跑,这可是犯大忌的,要杀头的。这时闾千勉感觉到来人跑到了自己面前,甚至伸手来拉自己了。 “起来,起来,都给朕起来。” 闾千勉这才明白,来人正是当今圣上,刘朝宗。 “让朕看看,让朕好好看看。”皇帝拉起闾千勉的手,爱不释手的抚摸打量。“好,好,非常好。” 闾千勉还不敢抬头,毕竟未经许可,窥视圣颜也是死罪。 “抬起头来。”朝宗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闾千勉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位天下至尊。只一眼她又连忙把头低了下去。刘氏皇朝历代的皇帝都没有丑人,个个相貌堂堂,雅致俊秀。眼前这位朝宗皇帝也继承了皇家的俊秀相貌,只是嗓音比较尖利,说起话来感觉有些神经质。这时皇帝还捉着她的手摸来摸去,闾千勉心里道:“变态。” 这时镇魂开口了,“陛下,人已经带到了,公主殿下的状况如何?” 皇帝闻言这才如梦初醒,“皇姐,皇姐的状况很不好。快,赶快跟朕来。” 皇帝拉上闾千勉就往殿后跑去,全然没有九五之尊的仪态。闾千勉心里又开始问候镇魂,折磨她背了三天的宫中礼仪,完全用不上啊。 皇帝把闾千勉拉入地宫,镇魂随后就跟了进来,同时将入口处收拾好。 “跪下,”皇帝拉着闾千勉进入了一个大殿,和刚才的玄武大殿一模一样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温度太低,周围都是冰块。闾千勉依言跪了下来,可实在穿的单薄,一会儿就簌簌发抖了。 皇帝很满意,“参见朕的皇姐,未央公主。” “草民闾千勉,参见未央公主。诶?”闾千勉心里直打鼓,长廊之变中未央公主不是死在自己父亲,显宗皇帝手上了吗?那我跪的这位是谁啊? “你快抬头,快看看我皇姐还有没有救?”朝宗皇帝急切的催促道。 闾千勉忙抬头看去,哎呀妈呀。那皇座之上的未央公主,全身的皮肤都在脱落,面部已经完全露出内在的白骨,下半身更是泡在烂肉之中。闾千勉是从尸山血骨里爬出来的人,这一眼还不至于把她吓的语无伦次。同时她也明白了皇帝让她来的目的。 “陛下的意思是让草民为公主殿下换皮?”闾千勉紧握双拳来抵抗恶心的感觉。 朝宗皇帝非常满意,“最近来参见服侍皇姐的人朕全杀了。他们都把皇姐当成怪物,他们觉得恶心,觉得害怕。只有你,非常好。”朝宗皇帝朝镇魂看了一眼,“镇魂,你在这里协助她给皇姐换衣,她需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你带来的这个人,朕很满意。” 说完,朝宗皇帝就离开了地宫。闾千勉这才软倒在地上,干呕不止。 “起来吧,如果你这个样子被陛下看到,一样会杀掉你。” “你给我接了一个这么恐怖的活。”闾千勉捂着嘴,艰难的站了起来。 “比把你送入后宫要好吧。” 镇魂看着未央公主的遗体,面色沉静,“帮公主恢复样貌,做的好,你的命就保住了。” 说完他抬腿就走。闾千勉可不敢一个人呆在这里,急忙跟了上去。 “你需要的东西都列出来,会有人来拿的。”镇魂边走边说。“从明天开始你就住在宫里。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闾千勉忍着恶心不适,点头答应。如今肉在砧板,哪里还轮得到自己说不。皇帝的疯狂,镇魂的冷漠,闾千勉总算知道这对君臣为何臭味相投了,“都是变态啊。” 第二日,闾千勉就住进了离玄武殿最近的铜雀殿。镇魂派人送来了未央公主的画像和公主平日的衣物。闾千勉也将自己制作人皮的材料写了下来交给来人带走。 “等一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闾千勉总觉得镇魂派来的这个人很眼熟。 老鳖被叫住,木讷的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离开。闾千勉又将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又觉得好像没见过。 “算了,你走吧。天下之大,人总有相似吧。” 老鳖还是没说话,回身就走了。 “原来是块木头。镇魂还是了解我,派这么个木头接近我,才不会被我蛊惑。无趣,太无趣了。”闾千勉撇了撇嘴,转身走回殿里。 桃花岛 自从那夜大醉之后,柳十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每天都呆在山上看海,固定的时刻来草庐看哥哥和鱼儿。老道人和聂疯子知道缘由也不管他,也示意唐彦和李云海不要去打扰他。 “前辈,十方变成这样,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现在心有疑惑,却无法解惑。你等他开窍了,自然就和以前一样了,也可能不一样。” “什么意思啊,什么一样不一样?他到底怎么了?” “总之你别去打扰他,也别去和他说话,让他自己好好想清楚。高僧参禅你知道吧,就和那个一样。” 唐彦已经缠着聂疯子一天了,来来去去听到的就是这段话。他没办法,只好回去和李云海说。 “我明白了。十方是生了心魔,他必须自己走出去。神医说的对,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你怎么就明白了,我还不明白呢?” “总之,十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不要去拦他也不要和他说话。” 李云海说完就进屋了,留下唐彦一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樊家兄弟也回来了,他们看唐彦急的直挠脑袋,就明白了。 樊铁上去拍了拍唐彦的肩膀,“是不是李大哥说了什么你不明白的?” “是啊?告诉你,你能明白?” “你不明白,但是李大哥明白了,那么李大哥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一定不会有错。” 唐彦一拍脑袋,“对哦。樊铁,你怎么这么聪明?” 樊铁摸着脑袋说:“不是我聪明,是妹妹聪明。我们哥俩都没有妹妹的智慧,所以遇到事只要听她的就没错,那可是我们的亲妹妹呢,还能害我们不成。” 唐彦茅塞顿开,“哇,真是没想到榆木脑袋里也有大智慧。你这就是大智若愚吧。” 樊钢看着他们俩打闹,嘴角也是笑意满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桑鱼儿和樊淑兰的伤势逐渐康复。柳家大哥的蛊也拔除了一部分,神智虽然不能恢复,但已经不需要担心再被人控制。只不过,柳十方呆在海边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突然有一天,唐彦看见柳十方就这么从岸上跳进了海里,十方可不会水啊。他大惊失色急忙跑去要救他,但是跑到眼前了却想起了李云海的叮嘱,“不要打扰他,他要做什么也不要拦着。” 就这样唐彦站在岸边看着柳十方在海里沉浮,良久,一直在拼命挣扎的十方终于脱力沉了下去。他闭上眼,任由大海将自己随意拖拽往深处而去。原来死去的时候,被水包裹着,除了不能呼吸,其他竟然是舒服极了的。就在柳十方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有一人跳了下来,伸手拉住了他。 等上得岸来,柳十方不断的呛水咳嗽,差点把肺都要咳出来。 “你,你,不再,晚,晚点,咳咳咳咳……” 唐彦忙把他扶起来,“是云海让我别管你,等你自己冲破心魔。” “那我在海里都挣扎那么久了,你就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啊。”柳十方气的直翻白眼。 唐彦为难的说道:“那你也没说心魔破没破嘛。” “扶我起来,咱俩差点就缘尽了。” “那你心魔破了没破?” “你说呢?” “都快没命了,还不破太亏了。” 柳十方和唐彦一边斗嘴,一边朝老道人家走去。俩人谁都想先进门换干衣服,最后还跑了起来。 草庐 柳十方换了身衣服,顾不上擦干头发就赶来了草庐。 “你来了。”老道人在帮聂疯子捣药,抬头就看到了柳十方。 “前辈,晚辈是来辞行的。” “哎哟,这皇帝命的孩子是不是天生都心智过人,这么快就参破了心魔。”一旁的聂疯子感慨道。 老道人放下手里的捣棒,“想好了?” “想好了。” “好,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明儿就走吧。”老道人干脆的说道,“叫那个樊刚弄点海鲜,他那个整海鲜的手艺可太棒了。都吃不腻。” “诶,对对对,我也好他这一口。” 柳十方给两位前辈又施了一礼,这才转身而去。 老道人家,入夜 还是当初众人醉倒的院子里,樊家兄弟又点上了灯笼。这回加上了桑鱼儿和樊淑兰,大家总算是齐聚一堂了,这回老道人先开口:“今晚这顿是给你们的践行酒,大家都要喝。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 大家纷纷举杯,“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来。”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喊他聂疯子吗?” “不知道,前辈你说出来吧。” “因为他够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痴心妄想,奢望复活一个女人。” “没错,不过不是痴心妄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能成功复活素心。来,祝我马到功成。” “聂疯子,不是我说你,放下吧。” “你说我,你放下了吗?” “素心永远在我心里。但是我也接受了她不在这个天下的事实。”老道人放下酒杯,诚恳的对聂疯子说道:“聂赢天,素心的死不是你的错,别这么顽固。” 在岛上这么久,第一知道聂疯子的本名。桑鱼儿好奇的问道:“老头,你本名叫什么?” “老头。” “又骗我,不说拉倒。” “叫声师父就告诉你。” “师父” “乖了,师父叫高兴。” “老头,你又骗人。” “你师父没有骗你,他真的叫高兴。这个名字是素心给他起的,因为他小时候看着特别不高兴。” “啊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啊。” 众人笑做一团,互相打闹嬉笑着。只有柳十方慢慢的喝酒,慢慢的吃菜,他知道前辈们应该还有话对他说,所以他不能醉。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很快夜深了,晚辈们都喝不动了。坐在屋顶上的聂赢天和高兴还在对饮,柳十方找来梯子,也爬了上来。 “柳十方,你想好以后的路了没有?” “想好了。” “那么你准备接受自己的宿命了?” “乱世之因我已经知道了,将它除去就是我的宿命。” 高兴和聂赢天对视一眼,“你真的要除了它?” “这满天下的荒唐也该终结了。” 高兴高兴了起来,他笑着拍着柳十方的肩膀,“果然英雄出少年啊。也不枉曹岩舍命救你。” “是当年来凤原的那个相师吗?” “铮铮铁骨,令人钦佩。既然你心魔已除,当年的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柳十方静静的听着高兴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自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等高兴讲述完,聂赢天才开口道:“我们只是要你知道,在背后帮助你的是相门。” 柳十方缓缓开口:“而我要铲除的也是相门。” “没错。相门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是我等相门中人也没有预料到的。当今皇帝对相门的恩宠,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报复。毕竟他的生母和姐姐都是间接死于相门之手。事实上,皇帝并不昏庸,只是有点儿……” “变态,”聂赢天替高兴说了出来,“皇帝失去了至亲之人后,心智变的格外偏执。他没有报复相门,反而给予了无上的恩宠。他是想用天地之道来毁灭相门。升的越高,摔的越狠。如果相门毁于天地之道,将永无翻身之日。皇帝如果对相门大开杀戒,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我们这位皇帝,是要接上天的手灭了这乱世之因。” “而让相门坐实了乱世之因的人,正是皇帝本人。”柳十方明白了,“皇帝这是要亲手毁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高兴摸着胡子回忆道:“长廊之乱,显宗听信了相门中人的话,残杀了王妃和公主。随后在内廷的宪宗收到消息,过度惊愕下竟当场中风。显宗即位后马上就立了当今为皇太子。这些也是相门在背后推动。卷入这样的宫廷斗争,已经违背了组训。如今的相门就如同判出祖宗的逆子,表面风光实际已经穷途末路了。所以我和聂赢天,还有素心就离开了相门来到桃花岛避世。直到现在相门的相师长刘长生将我召回,告诉我曹岩所做的一切,我才决定帮他。原本去凤原照看你的应该是我,但是当时素心出了事,我无暇其他。所以才换成了小五。” 聂赢天打开酒壶喝了一大口,“素心担忧相门的前途,用鬼手八术占卜了三天三夜,终于算出了相门的生路。” “五叔说,鬼手八术精妙无比,相门中并无能习得全部八术的人。” 聂赢天点了点头,“素心的确不是相门中人,她是无极山的宫人,专修奇门遁甲。所以当她接触到鬼手八术后,简直爱不释手。我见她喜欢,也没有考虑许多,就把秘籍送了给她。结果在我们成亲的第一年,她就因为过度使用术法,吐血而亡。” 高兴也灌了一口酒,搂住聂赢天,“不是你的错。生死有命,素心不怪你,你也别怪自己。” 柳十方问道:“那么素心前辈算出的生路是什么?” “就是你。” “什么?” “素心算出的生路就在凤原皇帝命的小孩里头。当时刘长生知道了生路的事情还在犹豫,没想到曹岩当机立断,以命换命救下了你。如果你能取而代之,相门不会发展到触犯天怒的地步。” “桑鱼儿、李云海、唐彦的命格都是辅助紫薇命宫的人,他们将会是你的左膀右臂。我只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不会为了你的帝王命途牺牲他们任何一个。” 柳十方看着院中醉倒的好友们,紧握双拳,狠下了一个决心,“前辈放心,我绝不会牺牲他们任何一个。” 京都皇宫 朝宗皇帝下了朝就匆忙赶回玄武殿。当他踏入地宫的时候,赫然发现皇姐的容颜又回来了,还是那么的栩栩如生。皇帝欣喜的就要上前拥抱皇姐,却被一旁的闾千勉拦了来。 “陛下,今天才刚刚上完色,公主脸上的色彩还没有干透,不可在这个时候碰触。” 朝宗皇帝连忙克制自己,“那么还有多久能让朕触碰?” “一个月。” “这么久?” “因为公主的下半身还没有开始,一个月已经是保守的估计。” “那么一个月后,公主就能永远和朕在一起了吗?” “只要一年上一次颜色,其他的无大碍。” 朝宗皇帝大喜,“好,一个月就一个月,当时朕重重有赏。” “谢主隆恩。” 闾千勉连忙跪下磕头谢恩。 从入住皇宫为公主修复尸身开始,闾千勉每日都噩梦不断,折磨的她苦不堪言。天天和尸体呆在一起,怎么能安生。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适应了皇宫的生活,修复公主尸体的进度也越来越快。皇帝几乎每日都来见公主。闾千勉渐渐发现,皇帝虽然喜怒无常,但是只要是涉及未央公主的事情,他都特别的听话。比如今天,不让他摸就不敢摸。只要是用于公主的,要什么给什么。闾千勉本来还想是不是可以做点文章,但是镇魂也是几乎天天来监工,她想和皇帝说什么都瞒不过他。没办法,只要尽量拖延工期,希望能在结束之前想到办法逃走。毕竟公主的尸体修复完后,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卸磨杀驴。 “柳十方,你会来帮我的吧。你可别食言而肥。”独自在皇宫周围都是监视自己的人,日日面对着一具尸体,撑不下去的时候,闾千勉就想到了柳十方。“你都不知道,皇帝就是个变态。” 不过宫里有一个人和闾千勉还蛮对脾气的,就是镇魂派来协助她的老鳖。老鳖话不多,但是特别能领悟闾千勉的想法。很多时候闾千勉还没有说出来,老鳖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而且他从来不反驳闾千勉的话,总是静静的听着。闾千勉就自作主张收了他做小弟。这事要是让镇魂知道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记住了,你以后就是我小弟,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哦。” “叫大姐。” “大姐。” 老鳖不能进入地宫,所以他总是帮闾千勉把东西拿到玄武殿外,然后就等在殿外接她回去。其他时间他就在铜雀殿帮忙准备修复的东西。宫女和太监都不能靠近这里,所以殿里的一切都是老鳖帮着打理。久而久之,他也明白为什么就成了闾千勉的小弟,平日还得叫她大姐。除了大姐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还有大姐常挂在口头的一个秘密也不能说:“皇帝是个变态。” ------------ 上京 桃花岛码头 柳十方牵着哥哥,他想和大哥说什么,还没开口鼻子就先酸了。他摇了摇头,转身牵着哥哥来到聂赢天面前。 “前辈,我哥哥就托付给您了。现在我还不能带他会凤原,那里也不安全。” “行了,放心。” 柳十方把哥哥的手交到聂赢天手上。老道人走上前拉住柳十方,“好了,别依依不舍的,你这哪像是干大事的人?” “师父。” 老道人一转头就看见桑鱼儿眼泪汪汪的,吓了他一跳,“哎哟,你还是叫我老头顺耳一点。哭什么,又不是见不着了。” “老头。”桑鱼儿上来就抱着的胳膊。老道人像是被烫着似的赶紧抽起胳膊避到一边。 “唐小子、李云海,你们快来把这个丫头拉到船上去。” 樊家三兄妹已经先上船布置了,李云海和唐彦依言过来把桑鱼儿也拉上了船。柳十方狠了狠心,也转身跳上了船。 众人在船边给岸上的两位前辈鞠躬行礼,聂赢天和高兴站着不动算是受了这礼。眼看船只顺风远走,七个人仍站在船边看向桃花岛。高兴一边像他们挥手,一边说道:“聂疯子,我们还要站多久,能不能回去了?” “孩子们在船上站了一排看着我们,怎么走?” “你不觉得太晒了吗?” “再等一下,很快看不见他们了,我们就可以撤了。” “晒的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别吵。” “……” 樊家兄弟把帆固定好,淑兰给兄长们倒好了茶水。桑鱼儿还在船尾眺望桃花岛。柳十方、李云海、唐彦都进了舱房,严格来说是李云海把柳十方和唐彦拉进了舱房。 “十方,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进京。” “难道说,你想……” “先进京见一个人。” 柳十方想起昨晚老道人的话,“到了京都,拿着我的信随便找个算卦的人,自然会有人来见你。” 李云海端详着柳十方,酝酿着自己的话。柳十方却猜到他想问什么,“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 李云海随后问道:“就凭我们几个?” 柳十方有些惊讶,“你不问我为什么?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唐彦没听懂他们的对话:“什么意思啊?谁要抄家灭族?” “你哥中噬心蛊的原委,我大概能猜出来。这就是你要造反的原因吧?” “造反?十方哥你要造反?”唐彦惊掉了下巴。 “是。”柳十方知道自己迟早要把所有的事和兄弟们交代,而且宜早不宜迟。于是他将十几年前的事和盘托出,李云海越听越惊,惊的是皇帝竟然布下这样的杀局。而唐彦则是越听越沉默。等到柳十方讲完所有的故事,最先开口的是唐彦。 “十方哥,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唐彦,你?” “我也是凤原人,这事该有我一份。” “也有我一份。”桑鱼儿从门外走了进来。 “鱼儿,你一直在门口?” “你开始说的时候就在了,费事进来打断你。” 柳十方看着三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严肃的说道:“谋国叛逆,是诛九族的死罪。你们可都想好了?” “算上我们兄妹。” 樊家兄妹也走了进来。柳十方有些抓狂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视死如归的,这可是造反,杀皇帝。” “我们或许就是为这件事而生的。” 李云海的一句话,大家都愣住了。柳十方更是想起那晚屋顶上聂赢天的话,“桑鱼儿、李云海、唐彦的命格都是辅助紫薇命宫的人,他们将会是你的左膀右臂。我只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不会为了你的帝王命途牺牲他们任何一个。” 这时候樊家大哥樊刚也站了出来,“我们兄妹本是城中城命比尘埃贱的奴隶,如果不是跟着诸位也不会有命离开北方。柳大哥,我们跟着谁也不会比跟着你更好了。” 樊铁也补了一句,“至少你们还当我们兄妹是人。以前在城中城,我们兄妹就算受伤要死了,也不会得到救治。” 樊淑兰虽然有感于大哥二哥的话,但是她可没有那么冲动。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如果轻易选择跟随,随时都会有丧命的风险,淑兰不禁有些犹豫。 “不行。”反对的是李云海。“等我们回到中原,你们随便去哪儿,是你们的自由。城中城已经毁了,你们的奴隶身份也不存在了。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唐彦也说道:“没错,云海说的对。这事本来就和你们没有关系,没必要跟着我们涉险。我们是在城中城萍水相逢,有聚就有散。” 桑鱼儿从包裹里拿出一包银子递给樊淑兰,“这个你们拿好。随便找个营生,活下去。” 樊家兄弟还要说什么,桑鱼儿突然出手封住他们的穴道,两兄弟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樊淑兰一惊,却听柳十方说道:“你两个哥哥太耿直,不会同意的。到中原之前你好好照顾他们。”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樊淑兰脑子里是在混乱的很,只得应承下来。 大船在海上持续航行了十几天后,终于看到陆地了。唐彦先下船,到附近镇上雇了两辆马车。柳十方和李云海帮忙将樊家兄弟抬上马车,包裹行李什么的也都整理好放上车。 “樊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桑鱼儿留下这句话,转身就上了自己那辆马车。柳十方、唐彦和李云海都在车上。桑鱼儿一甩长鞭,马儿开始奔驰起来。这时的樊淑兰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朝着马车追了过去。李云海从车窗里伸出头去,“樊姑娘,救命之恩,永记于心。有缘再见。” 唐彦也从另一个车窗伸头出去喊:“两位哥哥醒了别怪罪我们啊。” 樊淑兰追了一段就跑不动了,她看着远去的马车流下眼泪来。“青山不改,我们有缘再见。” 镇魂府 镇魂坐在书桌前,读着天启传来的信,久久不语。 天启在信中说道:“柳家还有一子柳十方,出门游历未归。村中其他出门游历的还有三人,桑鱼儿、唐彦和李云海。正是与属下一起守城的四人。问过村中老人,多年前有一邋遢道人到过村里,并收桑鱼儿为徒。此人应该就是出现在灞州城的老道人。” 这几个人都出现在了城中城,然后去了灞州。柳家出过皇帝命的孩子,如果柳十方是为了寻找哥哥,那么他应该来京城,怎么会跑到北边去。那么他发现暗卫身份应该是巧合。老道人武功高强,桑鱼儿是她的徒弟,那么他出现在灞州是为了救自己的徒弟。李云海、唐彦、桑鱼儿三个应该是追随朋友所以才去了北边。樊家兄妹本来就住在城中城。除了柳十方,所有人都有正当的理由。那么柳十方为什么去城中城? 柳十方等人从灞州逃走是通过密道,而这条密道是显宗年间镇守灞州的知府秘密修建的。镇魂回到京都后翻查了军团卫的卷宗,发现灞州知府修建密道的事情当时的军团卫是知道的。地方大员私自修建出城密道,这种行为等同私通外敌。为什么这样的大罪,当年的军团卫没有追查到底。镇魂在卷宗的末尾找到了答案,因为这条密道是在相师的建议下修建的。 也就是说,知道这条密道的除了当年的灞州知府,就只有相门中人。当年灞州沦陷,知府衙门和驻军全部牺牲。也就是说知情人就只剩下相门中人。柳十方这些年轻人应该和相门无关,那么是那个老道人。 镇魂提起笔,写下回信。 “暂时不用回京城,分两批人追查两个消息。一、老道人的真实身份来历。二、柳十方等人的踪迹。尤其留意各地进京的道路。一旦发现踪迹,不必拘人,立刻来报。” 镇魂写完回信,召来手下发了出去。他闭上眼,靠在座椅上。相门终于憋不住了吗?帝星星耀让很多人都蠢蠢欲动,陛下在皇家牧场也遇到了刺杀,但相门一直都毫无反应。其实他们早就在民间布好了局吗?等等,帝星星耀。 镇魂猛然睁开了眼睛,“柳十方离开凤原到北边的这段时候,正是帝星星耀的阶段。” 有没有关系,这两者有关系吗?镇魂站起身来,走出屋子来到院子中。此时明月当空,那颗代表皇帝的帝星,和另一颗更加耀眼的帝星两两相望。陛下的那颗星光看着越加黯淡了。 观星阁 刘长卿也看到了这一星象。他回到屋内,开始写明日呈给皇帝的占星帖。实话实说,是师兄刘长生给他的建议。 “陛下不会因为你实话实说而降罪,但是如果你欺君,咱们这位陛下可不容易糊弄。” “师兄,如果让皇帝知道帝星并非在柔然而是另有其人,一定会下旨给军团卫,那么找到那个孩子是迟早的事。”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不杀我们?” “什么?” “陛下的姐姐和母妃都是相门间接害死的,为什么陛下不杀反捧?因为陛下不想相门毁的那么容易。陛下从长廊之变后就再不是以前的陛下了。” “陛下要干什么?” “他恐怕是要我们体会地狱的滋味,就像他一样。如今的相门凌驾于释儒道之上,想想每年的凤原相面,相师的一句话甚至可以决定一家人的生死。相术是术不是道,陛下却要将它变成道。这样下去,将来要处理我们的就是天道。皇帝就算杀绝了相门,星星之火仍可燎原。惹下天怒,相门在人间将被连根拔起,灰飞烟灭。” 刘长卿脸色剧变,“可,可这样,皇帝他自己也会……” “是啊,但或许这就是他要的结果。他想拉着相门一起毁灭。” “师兄,我们该怎么办才能救相门?” 刘长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天罚之前能救相门的,怕是只有那个孩子了。” “既然是这样,你还要我照实写占星帖,那个孩子不就危险了吗?” “帮他不能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如果我们都死了没办法帮助那个孩子,你觉得在京都凭他一己之力能做什么。所以在见到那个孩子之前,我们要保全自己。你懂吗?” 刘长卿回想着自己和师兄的这段对话,终于还是把占星帖写完了。“这样就可以了吗?柳家小子,你可别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柳十方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马车空间不大,全喷到唐彦和李云海的脸上了。 “哇,你干嘛啊?”唐彦忙拿袖口搽脸。 “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时候,赶车的桑鱼儿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鱼儿,停在这里干嘛?” “前面有很多人,路都堵上了过不去。你们在马车里等着,我去问问。” 桑鱼儿跳下车,朝前方人堆里走去。 “大叔,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不走了?” “是路检。这条是通往京城的官道,一般拿人的时候才会路检,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吧。姑娘你是一个人赶路。” “我和几个兄长一起来的。” “哦,那还好,你们只要带了身份路引就没事的。” “谢谢大叔。” 桑鱼儿走回到车边,敲了敲车窗,“是朝廷路检,需要身份路引才能过去。我们得回头了。” 说完桑鱼儿跳上马车,调头而行。 “我们在灞州失踪怕是引起了军团卫的注意,前辈说过,那个镇魂是个很可怕的对手。我们几个恐怕是被他盯上了。”柳十方说道。 “他们在找我们?” “不止我们,还有樊家兄妹。还好嘱咐他们远离京城,应该不会有事。倒是我们,你们想到怎么避开路检吗?我估计沿途都会有。” “军团卫的人遍布天下,就凭我们很难躲避他们。” 李云海沉吟片刻,“你们别忘了,相门的势力也是遍布天下。十方,你不是有前辈的信?我们要想办法联系上相门。” 这时候赶车的桑鱼儿插了句嘴,“老头儿说过,天下相门是一家,这满天下算卦相面的都可以找。” 柳十方也说道:“前辈也是这么嘱咐的,信可以交给算卦的人。” 正聊着呢,鱼儿突然一拉缰绳,硬生生将马车停住。柳十方三人毫无防备,在马车里摔的七荤八素的,唐彦没拉住扶手直接滚到鱼儿旁边。 “鱼儿,你干嘛?”唐彦气的哇哇叫。 “嘘,你们看那个人。” 柳十方和李云海也掀开帘子看了过来。马车刚才经过的路上,有一个拿着条幅的年轻人正慢慢走来。条幅上写着几个大字,“妙算先天易数 善推五行八卦”。 “真的假的?”四人的眼瞳倏然瞪大,齐声说道。 ------------ 龙游浅滩 地宫 闾千勉蹲在地上给公主的尸身上色。她心无旁骛的干活,很快脚部上色就结束了,这就意味着修复完成。接下来,她开始给公主着衫,每个步骤都完成的一丝不苟。直到给公主系完腰带,闾千勉却叹了口气。她疲惫的走出地宫,镇魂正在玄武殿中等候着。 “完成了,你满意了。”闾千勉靠在殿中的柱子前,缓缓坐了下来。 镇魂面色未见波澜,他也看出闾千勉是真的伤了元气。“稍后我会派人去看你。” “放心,死不了。”闾千勉可不领他的人情,但是有句话还是想问问,“皇帝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不是和陛下说,公主需要一年补一次色。” 闾千勉苦笑道:“所以,我是不会死了。” 镇魂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玄武殿。拖到现在已经是闾千勉的极限,最终奇迹还是没有发生。她咬着嘴唇努力站了起来,双手死死的拽着裙角,“别认输,有命在就还有机会。” 下朝之后,皇帝得了镇魂的禀报,迫不及待的赶往地宫。他刚踏进殿中,就看见未央公主端坐在皇座上,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皇,皇姐笑了吗?” 朝宗皇帝赶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未央公主的脸。眼眸流转、栩栩如生,虽然不知皇帝是如何看出笑意的,但是闾千勉的确把握住了公主的神髓,完美的还原了公主生前的容颜。 朝宗皇帝既没有再上前一步,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他就站在公主面前静静的看着公主。镇魂见这情形默默的退出了地宫。 “皇姐,你回来了。”皇帝喃喃道。 第二日,皇帝的口谕就传到了铜雀殿。赏赐了绫罗绸缎、黄金万两、田宅土地等等,闾千勉跪地谢恩。就在她把身子抬起来之时,传旨太监附在她耳边轻语道:“陛下的意思,姑娘安心留在这里,方便陛下随时传召。” 闾千勉再次伏下身去,“民女遵旨。” 传旨太监笑了起来,这是个明白人啊。太监们离去后,闾千勉才爬了起来。她走进殿内,看着皇帝送来的赏赐,倍感讽刺。 皇帝在宫内建地宫,藏着未央公主的尸体,这是杀了多少人才保住的秘密。既然不得已被自己知晓了,皇帝绝不会留下活口。从一开始闾千勉就知道结果,所以才会告诉皇帝,尸体需要一年上一次色。皇帝果然信了,既然不能杀就只能软禁了。 闾千勉叹道,“柳十方,在事情还没有出现变数前,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第二日,老鳖照常来给闾千勉送食盒,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你还来找我作甚?” “来回答你的疑问。” “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镇魂似笑非笑的看着闾千勉,“你就不想知道陛下为什么不杀你?” 闾千勉握着杯盏的手颤了一下,“原来我的那点小聪明没瞒住陛下啊。他为什么不杀我?” “在你之前为殿下修复身体的人没有活着走出地宫,是陛下亲自动的手。没想到那具身体竟然会崩坏。当年那位的手艺已经是冠绝天下了。所以这次陛下不会再冒险,殿下就是陛下的命。” “这么说,我还得多谢当年那位前辈了。” “你跪他都不为过。论辈分,你该称他师祖” 闾千勉猛然转头,怒视着镇魂。 “千面佛的师父,他那一身本事也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他看到你今天的作品,应该很欣慰。当年他用的是活人来给殿下修复,而你的手法青出于蓝,最后修复的成果更加完美。你这双手,陛下非常喜欢。” 闾千勉脸色苍白,她讨厌镇魂这种云淡风轻的口吻,非常讨厌。他这个人,一定没有心。 “当年为什么救我?” “我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可人儿,不应该这么早就死掉。结果你真的没让我失望。” 闾千勉闭上了眼睛,就不该对这种人留存幻想。而他也没有给自己任何余地。 “你走吧,看着你我吃不下饭。” 镇魂离开的时候,把老鳖也带走了。闾千勉清楚,以后老鳖也不会再来了。这深宫中,自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湖州通客苑 柳十方、李云海、桑鱼儿和唐彦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大桌珍肴美食,旁边的相面小哥已经动了起来。 “吃啊,愣着干嘛。”小哥自己抓着乳鸽就啃,一口菜,一口肉,一口酒的。 唐彦口水流了一地,“那我不客气了。”他也撕了一只鸡腿就大啃了起来。 唐彦带了头,加上小哥也在不断的怂恿,本就是饥肠辘辘的三个人终于放开了吃。一时间酒桌上吃的那叫一个欢快。你来我往那是在抢菜,吃噎住了就拿酒送下去。一阵混乱后,桌上一片狼藉,五个人都撑的打嗝。唐彦更是扶着肚子坐到临窗的座位前,“我,我得透透气。” 柳十方抱着肚子坐到小哥旁边,“曹兄弟,你还好吧。” 当初路边初相识,小哥已经和四人报过姓名了。他叫曹淼,乾州十三馆的门生,这趟上京是要去见师父,日后是去是留就全凭师父安排。 “你是十三馆的人,你的师父不在十三馆吗?” “我很小的时候,师父就来我家收我为徒,还安排我暂时在十三馆学习。等到十八岁再上京找他。” 曹淼和柳十方他们一见如故,聊的兴起就被邀请上了马车结伴进京。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曹淼总是许诺等到了州城就请他们吃好的。这话大家也没当回事,毕竟有银子的话谁会走着上京。结果刚到湖州,曹淼就到处问哪里是最大的酒饭馆,通过好心路人的指引,大伙就来到了气派辉煌的通客苑。 知道吃完这顿,柳十方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曹兄弟,你怎么做到的?” 曹淼气喘吁吁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有这个,只要是在州城大一点的客栈或者酒楼,都可以赊账。” 柳十方接过玉牌,仔细一看,上面刻着个长生两个字,背面是相师长的字样。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玉牌。上京路上凭此牌能省不少事。” “你是相门的嫡传弟子?” 相师长执掌相门,他的弟子即是本门嫡传。 “我是啊。”曹淼把玉牌收好,“我再去让店家给我们打包一些饭菜路上吃。” 曹淼走了出去,唐彦挪到柳十方身边,“我们运气还真好,有玉牌的庇护就能顺利上京了。” 桑鱼儿则是好奇的说道:“曹淼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堂堂相师长跑上门收徒。” 李云海摇了摇头,“这么轻易就相信我们,你说呢。” “那就是我们有过人之处呗。” “就算有玉牌的保护,在陆地上遇上军团卫还是很危险。得说服他走水路。咯……”柳十方抱着肚子,打了一个饱嗝,“以后别吃这么多了,遇上事跑都跑不动。” “嗝……”三人同时用一个饱嗝算是回应他了。 相师府 刘长生正在书桌前看一张地图,房门突然被推开,然后就听到车轮转动的轱辘声。 “老师,玉牌出现了。”黄维坐在轮车,兴奋的喊着。 刘长生连忙站起,迎着他走去。“是曹淼那个孩子来了?” “半年前就离开乾州了,到了湖州才第一次使用玉牌。” “这孩子,是不想麻烦我们呀。” “老师,让我带人去接应他吧。” 刘长生本来还顾及黄维腿脚不便,但瞧见他眼神中的殷切又不忍拒绝,“那你多带几个人。湖州到京都,走水路最快,你可坐船迎他。” 岳临江上,一艘中型小舟正在顺流而下。 “还是江上平稳,”唐彦为自己没有晕船而沾沾自喜。“十方哥真厉害,露了一手天星术就把那小子给震住了。” 李云海戳了戳他,“船就这么大,你这么大声是想穿帮么?” “哦哦哦,”唐彦赶紧闭嘴。 这时曹淼正在船头陪着柳十方和桑鱼儿。 两方都各怀鬼胎。柳十方为令曹淼选水路进京,向他展示了天星术的乾坤定命。结果虽然顺利的改道水路,也给自己惹来一块狗皮膏药。曹淼被天星术震撼的五体投地,甚至连上京见师父的欲望也不强了,一心要跟随柳十方学艺。柳十方这下进退两难了,这事肯定不能答应的,但又不能拒绝的太死,于是一路上就这么欲拒还迎的暧昧着。 “柳大哥,你再考虑考虑。” “我也是偶尔习得此术,也不全。你到了京都,拜入相师长门下,什么相术学不到。何必与我苦苦纠缠。” “柳大哥你有所不知,相门弟子遍布天下,聚集在京都又何止千人。我这么普通的一个入门弟子,哪里能学到像样的术法,相门至宝天星术和占星术更是难窥皮毛。可柳大哥你不在相门,却学会了这乾坤定命。实不相瞒,这已经够我安身立命,一生无忧了。” “你也别说的这么严重。” “不不不,我这是真心话。我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清楚,来京都就是学的一技傍身,然后就回乾州赚钱养家,孝敬父母。我爹也没有对我寄予厚望,他们只求我能保住性命就行了。” 桑鱼儿闻言仔细打量着曹淼,“你身有疾?过来,我给你把个脉。” 曹淼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的。其实我还有个兄长。兄长他真的是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很早就被相师长收入门中了。听大家说,他是被当成下一任相师长来培养的。只可惜英年早逝,我这次除了来拜见师父,还想来找找看兄长的尸骨将来带回乾州安葬,落叶归根。” 桑鱼儿奇道:“你兄长的尸骨在京都不见了?” 曹淼低下了头,摇了摇,“不是的,兄长的尸骨就在京都,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那就更奇怪了,什么人要拿走你兄长的尸骨?” 曹淼的头更低了,“那是因为,兄长犯了罪,朝廷赐了凌迟。犯下凌迟重罪的犯人是不能被领回的。” 桑鱼儿还想问下去,却被柳十方打断了,“前面有船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 黄维师兄 曹淼抬头看去,那是一艘体量数倍于这条小舟的大型海船。这条岳临江的尽头就是大海,而且江面平阔不着边际,也能容纳几艘这般体量的海船行进。这时对面海船上有人高声喊道:“是乾州曹二公子吗?” 桑鱼儿指着曹淼问柳十方,“他刚才说自己是普通人?” 曹淼慌乱的说道:“我不认识他们啊。” 这时海船已在江上横了过来,彻底挡住了小舟的去路。柳十方和桑鱼儿都提高了警惕,李云海和唐彦来赶了过来。 “什么人?” “别轻举妄动,看清楚再说。” 这时,曹淼挺身而出,也对着海船喊道:“我就是乾州曹二,对面哪位找我?” 海船甲板上坐着一个白衫文士,他示意身边人放下跳板搭到小舟上。随后他就从跳板上滑了过来。曹淼似乎认出了坐在轮车上的人,“师兄,真的是你啊,你来接我了。” 黄维笑着对他张开手臂,曹淼连忙跑上前拉住他,“师兄。” “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来的,原来一路上还有伴。” “我给你介绍,他们都是我路上认识的朋友。这位是柳十方、桑鱼儿、李云海还有唐彦。” 黄维听到柳十方的名字,笑容僵住了,“柳十方?” “对呀,他就是。”曹淼指着柳十方告诉师兄。 这会儿柳十方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这个坐着轮车的人很明显听过自己的名字,曹淼叫他师兄说明是相门的人。相门的人应该算自己人,那也不一定啊。糟糕,这人到底是敌是友。虽然他不良于行或许很好对付,但是那边海船上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现在这个局面,很不利啊。 桑鱼儿也很戒备的盯着黄维,寻思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先拿下这个人。 “凤原柳十方,阁下是?” 黄维听小五说过无数次这个名字,想不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相师府,黄维。” 镇魂府 天启顺着老道人可能是相门中人的线索,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可能是多年前叛离相门的两人之一。当年相门出了两位天才,分别在相术和武道上出类拔萃。原本这两人都有望竞选当时的相师长。可惜其中一人痴恋无极山的宫人,从此在相术上再无精进。而另一个过分痴迷武道,本末倒置。最后两人都离开了相门,从此消失于朝堂江湖。那个老道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武道天才。而柳十方等人的行踪也有了眉目,既然确定是相门的老前辈帮了他们。那么只要盯住相门的动向即可。果然在黄维出城接曹淼的时候,发现了柳十方等人。 镇魂看着天启传来的信,陷入了沉思。所有人的行为都有缘由可循,只有柳十方身上疑点重重。他是凤原人,哥哥是十八年前的皇帝子。而当年相门曾出了个叛徒要把柳十方的哥哥救走,最后失败身死。十八年前的案子也就此了解。那么柳十方在第二年出生,长大后去了北方城中城,结识了闾千勉,遇上柔然入侵。这个时候帝星也逐渐往北方而去,并最后完成星耀之相,已然威胁到陛下。要不要把他们抓回来? “当年曹岩的计划,真的失败了吗?”镇魂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无垢。” 无垢应声进来,“义父。” “你去盯几个人,我要知道他们在京都的一举一动。” “是。” 京都六艺馆 黄维没有带众人回相师府,而是将他们安置到和相门完全没有关系的六艺馆。 “这里是我的私产,你们可以放心住下来。” “师兄,六艺馆是干什么的?” “茶馆,这里接纳所有的卖艺人,给他们免费的吃住,只要他们给来喝茶的客人卖艺就行。这里来去自由,不受约束。” “多谢黄兄收留。”柳十方施礼道。 “不用客气,你是我小师弟的朋友,我只是略尽地主之谊。”黄维推着轮车带着他们四处看看。“这里房间不少,你们随意,先安顿下来。我择日再来。” “师兄我送你。” 曹淼推着师兄离开,柳十方、李云海他们也施礼相送。 夜幕降临,桑鱼儿、唐彦、李云海聚齐到柳十方的房间。 “这个黄维好像知道什么?”桑鱼儿说出自己的推测。 “这个六艺馆里各色人都有,如果有什么事,也便于我们混迹其中逃遁。这个黄维刻意帮我们隐藏行踪,难道他知道十方哥的身份。” “很难说,今天曹淼叫出我名字的时候,黄维的反应很奇怪。” “他到底是敌是友?” “如果是敌,军团卫早就出现了。如果是友,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李云海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黄维把曹淼也留在这里,就像是留下个人质给我们以表诚意。他的意思好像是让我们等。” “等,等着见某个人。他什么都没说,因为有人会来和我们说。” 柳十方越想越有道理,“我有预感,这个人很快会出现。” 一转眼,三天过去了,没有人找来六艺馆,黄维也没有出现。曹淼这些天都追着柳十方学艺,问他为什么不去相师府报道,直说师兄那天让他等着便好。这下柳十方几人也糊涂了,到底要等什么啊? 皇宫玄武殿 镇魂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尽数呈报给皇帝。皇帝听完,沉默了良久,把手上的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越看越高兴,最后一遍看完竟笑出了声。 “这么说,还有一个皇帝命的孩子。曹岩当年那事竟然干成了。” “天启带回了柳十方的生辰八字,已经找人看过了,确实是当年的漏网之鱼。谁能想到,柳家竟然连出两个皇帝命的小孩。天启把柳十方的父母都拘来京都,已经在路上了。” “朕还是小看了老师。去传相师长觐见。”皇帝嘱咐道,“在朕见过老师之间,什么都不要做。” “是。”镇魂领命退下。 刘长生进殿请安的时候,皇帝还在看镇魂的折子。 “老师,平身平身。”皇帝走下御座,来到刘长生面前站定。 “臣惶恐。”刘长生又要下拜,却被皇帝扶了起来。 “老师,朕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的爱徒曹岩,当年成功的骗过了朕。他救下的皇帝命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 欺君罔上 刘长生噗通一声跪倒,伏身在殿上,“臣有罪。” 皇帝站在他身旁,轻描淡写的说道,“老师何罪啊。” “曹岩孽徒虽然伏法,但他所犯下的罪过也是臣的罪过。臣教而不严,失察之罪。” “朕当年就赦免了老师。君无戏言,这么多年过去难道还会旧事重提吗。” 皇帝没有让刘长生起身,自己反倒是顺势坐了下来。 “如今找到了当年那个孩子,老师认为应该怎么处置?” “欺君罔上,当诛。”刘长生满头大汗,紧张的浑身绷紧。 皇帝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老师怎么抖成这样?既然老师心中有数,那么就交给老师来处置吧。” 刘长生一惊,“陛下,这……” “朕的军团卫你随便调遣,御林军也给你支配。朕要一个满意的答案。”皇帝收回手站了起来,重新走到御座前坐下。“不要让朕等的太久,退了吧。” 刘长生不敢抬头,就这么倒着退出了殿门。 地宫 皇帝和公主并排坐着,公主的手上放着镇魂的折子。 “皇姐,那个传说中要夺我江山的人来了。就是十八年前柳家的那个皇帝命小孩,现在叫柳十方。不过他和他的人现在被军团卫严密监视着,朕还不想杀他。朕想知道他会怎么做。”皇帝温柔的给公主整理衣衫,“朕甚至有些盼着和他见面。” “皇姐,你相信天道吗?” “刘氏十朝天子,九五至尊,何其尊崇。可犯下毁灭人伦罪孽的也是我刘氏。” “皇姐,你放心,害死你的人都会得到报应。朕要他们毁在天道的手里,既要杀人也要诛心,彻底毁掉他们的道行,不容于天地人间。” “只不过那个时候,朕也会死……” 皇帝每次来地宫都和公主有说不完的话。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闾千勉躲在皇座后面,把皇帝说的话听的一字不漏。她本来是来给公主换衫的,结果又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十八年前的这则秘闻,闾千勉刚好知道。千面佛当时把这事当故事告诉了她。真没想到柳十方就是那个皇帝命的小孩。这么说他真的来了京都,现在还被镇魂的人监视着。桑鱼儿、李云海他们肯定也在他身边。闾千勉真是欲哭无泪,这下完了。还指望着柳十方来救自己,没想到他比自己的处境还要危险。 相师府 刘长生叫来了黄维,把事情都告诉了他。 “老师,陛下让您来处置柳十方他们就是个陷阱。您千万不能上当。” “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让你最近不要接近柳十方他们。” “您说过柳十方是相门的希望,何况曹淼也和他们在一起。我们必须救他们。” “黄维,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有了主意。” “老师。” “要想救他们,就只能满足陛下的心意。” “您要做什么?不行,不能这么做啊。”黄维没有哪一刻更痛恨自己的无能,甚至比十八年前的感觉更强烈。他流着泪恳求刘长生收回成命。 刘长生从他身后推动轮车往门外走去,黄维上半身猛然往前一挣,身体从轮车上掉了下去。车轮差点从他身上碾过去,刘长生连忙拉住轮车固定好,立刻就要来扶他。黄维趴在地上,一只手努力的撑着上变身,另一只手拉住来扶他的刘长生。 “老师,不能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的。” 刘长生不顾黄维的苦苦哀求,强行把他从地上背了起来。黄维在老师背上也不老实,还想挣扎。“黄维,让老师赌一次吧。我从来没有这么犹豫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果断过。如果你再阻止我,可能我就真的做不下去了。想想你的师妹师弟,如果他们还在,也会和你一样吗?” 黄维愣住了,人像是定住了一样,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是啊,如果师弟师妹还在,他们或许比老师更果断。可是相门该怎么办,老师该怎么办啊。 把黄维送回了房间,刘长生回到了书房。 皇帝将军团卫和御林军都交给相门调配已是违反祖制,可再想想这些年皇帝违反祖制的地方还少吗。那位一句祖宗不可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这些年皇帝放给相门的权力越来越大,京都有自己在,对门下弟子还颇为约束。但在其他州县,相门中人欺行霸市、胡作非为早已不是新鲜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相门为的是私利,看中的是皇帝赋予相门的荣耀。相门中人的身份轻易就可获得的便利、银钱、土地令无数人垂涎。这样下去无人再读圣贤书,无人再下田地间。 刘长生叹了口气,他铺开折子,提起笔又放下。如此反复,最终他还是放下了笔。 “来人,更衣,备马车。” 六艺馆院中 住了这么多天,黄维一直没有出现。除了曹淼一人安之若素,其他人都感到事出反常。桑鱼儿这几日出门,也发现有尾巴。 李云海说道:“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们的行踪已经泄露,黄维此人信不过。” “如果是他,一定不会留下曹淼和我们一起。”柳十方并不认同。 “现在说这么晚了,我们走不了了。” “鱼儿。” “外面到处都是鬼,已经被包围了。” 唐彦急了,“那我们杀出去。” “这么多的鬼,我没有把握保护好你们三个。” “别管我们,鱼儿你先走。”柳十方急切的说道。 鱼儿把手里的茶盏狠狠的拍在石桌上,啪的一声,茶盏顿时四分五裂。 “一起来的,一起走。” 四人都不再言语,院子里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平日的虫鸣鸟吟也都停了。一时间,周围变的一片静谧。 “太静了。”桑鱼儿警觉的环顾四周,“你们到屋里去。” 这时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四面八方都是。很快脚步声消失了。六艺馆的正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青色一品大员官服,头戴冠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再走进,只是远远的看着柳十方他们。这男人面如冠玉,眼眸深邃,在他的注视下桑鱼儿、李云海、唐彦都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只有柳十方坦然与他对视良久。最后男人先移开了目光,转身出了正门。不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了。桑鱼儿追了出去,发现六艺馆周围街道上空无一人,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也消失了。 桑鱼儿转身就跑进门内,对着三人喊道:“快,收拾东西,跑。” ------------ 刘长生的决心 刘长生回到书房,落笔如飞、一气呵成写完奏折。奏折写完,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毛笔。长卿要是知道此事,一定要来找麻烦的,还是避一避的好。 翌日,皇帝看完刘长生的折子,召见了镇魂。 “老师去见了柳十方,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走了?” “是,当日他调集了一队御林军一起去的,走的时候把附近的军团卫也带走了。看来是没打算瞒着陛下。” “老师这是去相面了啊,然后才给朕写了这封折子。真不愧是老师,就看了一眼。”皇帝满意的点着头,他又摸了摸手边的折子,“柳十方等人放了吧。” “陛下?” “老师给了朕想要的答案。朕也要卖他这个人情。只不过柳十方的身份……” 镇魂心领会神,“陛下对所有皇帝命的孩子都一视同仁,柳十方也不能例外。陛下放心,臣会亲自送他们离开。” 皇帝脸上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他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眼前的折子,“该给老师什么样的封赏呢?” 相师长的折子很快被公布天下,刘长生提出了点三条改革,每一条都惊世骇俗。 一.将凤原相面推广到全国。全国但凡有婴孩出生都要接受相面。 二.将外族蛮夷全部驱逐出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柔然就是例子 三.在科举之外,增设相门考试。 凤原县的衰落起于相面,如果向全国普及,后果可想而知。 本朝是不禁止与外族通婚的。目前居住在中原的外族人士超过百万人。他们在中原或娶妻生子或嫁夫随夫或经商创业,早已在中原扎根了。驱逐他们会导致多少家庭破碎造成人伦悲剧,另有生产力流失对地方造成经济的损失。更会令中原与外围各大少数民族再添仇怨,边关冲突不断。 科举的目的是为国家找寻栋梁之材,这也是唯一能鲤鱼跃龙门的途径。相门势力强大,早已渗透到方方面面。一但科举不举,相门出状元,那正是滑天下之大稽。 朝廷将相门凌驾于释儒道之上,已经是让天下学子怨声载道。如今三条改革一出,无端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所有言官口诛笔伐都直指刘长生。裁撤相门的呼声越来越高,各地的弹劾奏章像雪花般飞来。 皇帝指着这些奏章对镇魂说,“看看,枪打出头鸟,亘古不变的真理。” “相门已然犯了众怒,近来的日子不好过。陛下只要推一把,就能将相门逼入万劫不复。” “说的好。”皇帝喜笑颜开,“柳十方怎么样了?” “他们雇了马车出城,行踪都在臣的掌握中。” “你还在等什么?”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镇魂连忙跪倒在地。 “柳十方身边的桑鱼儿可能是武道第一人高兴的传人。臣想向陛下借一个人,或可兵不血刃的完成此事。” 皇帝的面色这才略有缓和,“谁?” 出京的路上大家都胆战心惊的,还好出城门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大伙这才松了口气。只要出了城,就如雀鸟归林,天高任我飞了。柳十方却没有这么乐观的想法,那天来的人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青色的一品官袍,本朝官袍为大红,只有相门和观星阁的官府为青色。而观星阁最高的长官也不过二品,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相师长为什么会出现在六艺馆? 为防万一他们把曹淼也带出来了。曹淼自然是不停的追问缘由,把大家的心都吵沸腾了。桑鱼儿只好给了他一记手刀,这才安静了下来。马车沿途避开官道,一刻不停的奔驰。此时他们距离京城已经很远了。 正赶着车的桑鱼儿突然发现前方路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后面站满了黑衣人。她猛的一拉缰绳,同时回头对着车里喊,“都拉紧了。” 骏马受力嘶鸣,前蹄踢起,硬生生在距离对方马车三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虽然这次鱼儿事先提醒了,马车里的人还是摔的七荤八素的。 对面马车走下来一个人,桑鱼儿眼力极好,脱口而出,“闾千勉,她怎么在这里?” 柳十方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李云海和唐彦也跟着下来。柳十方看着缓缓走来的闾千勉,又惊又喜,却有疑窦丛生。终于闾千勉走到柳十方身边,两人四目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这时候鱼儿已经看清楚了黑衣人的装束,是军团卫。 “闾千勉,你已经是军团卫的人了?” 纵然曾在灞州一起并肩作战,桑鱼儿还是不能完全将闾千勉当做自己人。前方道路都被军团卫堵死,后路可想而知不会通畅。该如何破局? 闾千勉艰难的开口道:“我是奉皇命来送你们,陛下已经答应放你们离开。” 柳十方看着对面的黑军团卫,“放我们走,是不是有条件?” 闾千勉回过头,两名未着盔甲的军团卫纵马奔了过来,停在了闾千勉身后。正是镇魂的义子,无垢和老鳖。老鳖在马上单手托着一个酒壶不和杯子,跳下来的时候托盘中的酒壶和杯子纹丝不动,可见功力不凡。无垢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柳十方等人。 闾千勉看着老鳖手上的托盘,眼角抽了一下。出宫前,镇魂和她说的话太不对劲了。 “陛下已经同意放走柳十方,他和他的朋友们正在出京的路上。你们相识一场,去送送他,请他喝杯酒。如果他不赏脸,也不强求。” 闾千勉实在搞不懂镇魂的目的,既然不强求何必搞这出送行的戏。她觉得这壶酒十有八九有毒。 “那个,镇魂让我来送酒给你。” 老鳖走到柳十方身前,奉上托盘。 “你也不一定要喝。如果你不想喝就算了,不强求。”闾千勉生怕柳十方真的拿起来,急忙补了一句。此话一出,谁还不知道酒有问题。 李云海伸手拉住柳十方,“别喝。” 马上的无垢这时就在闾千勉身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把精致小弩对准了闾千勉的后心。柳十方瞥见他的动作时,立刻就从托盘中拿起酒壶。他一边挣脱了李云海的手,另一边伸手阻止了桑鱼儿发难。无垢和闾千勉离的太近了,柳十方心里很清楚,只要这边有任何动作或者自己不喝这壶酒,闾千勉就会被当场射死。 柳十方没有犹豫,打开酒壶的盖子就直接灌进口里。闾千勉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被柳十方拉开。这时无垢已经收起了小弩。 喝完一壶酒的柳十方神色如常,并没有感觉到不适。他安抚着围过来的众人,“我没事,放心。” “柳十方,叫你喝你就喝,你是不是傻呀?”闾千勉没有看到无垢的动作,她完全不理解柳十方的举动。明知道酒有问题,还喝。 柳十方没有回答她,反而看着马上的无垢,“我们可以走了吗?” 无垢一拉缰绳,转身向后奔去。老鳖也将闾千勉拉上自己的马,跟着无垢走了。 柳十方突然赶上两步,“闾千勉,我们还会再见的,一定要保重啊。” 桑鱼儿上前扶住他,“酒一定有问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柳十方苦笑道:“现在还没有感觉。如果这就是放我们走的条件,我已经做到了。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快走。” 前方挡路的军团卫已经都跟着无垢撤离了。桑鱼儿驾着马车跑了起来,直到过了三个村庄才敢停下。这时柳十方喝下的酒开始发作了,蚀骨挠心的疼痛令他剧烈的挣扎。李云海和唐彦快要摁不住他了。 ------------ 噬心蛊 桑鱼儿想要给他把脉,但柳十方挣扎的更加激烈了。李云海一下没摁住,被他掀翻压到唐彦身上,两人滚做一团,柳十方趁机冲出车厢。桑鱼儿急忙追了上去,刚抓住他肩膀,柳十方似乎疼的失去了理智,回身就是一拳。鱼儿被他一拳打在眼窝上打出了真火,只见她飞身翻起,凌空一个回旋踢,把柳十方踢飞撞到树身再掉到地上。唐彦看的不寒而栗,急忙上前查看。果然,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桑鱼儿捂着眼睛,没好气的说,“这不正好,消停了。给我抬车上去。” 唐彦和李云海把柳十方抬上车后,就一直车旁等着。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桑鱼儿才从马车里出来。唐彦急忙迎上去,“怎么样?” “他经脉暴涨,气血逆行,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你说什么?” 桑鱼儿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扯。柳十方又不会武,何来走火入魔呢?但现在的症状的确和走火入魔很像。李云海和唐彦都不会武,也不懂把脉,这个时候帮不上忙。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赶回桃花岛了。” “那他怎么办?” 唐彦指着马车里的曹淼,“难道要带他上路?” 李云海想了想,“带上吧,这个时候不要节外生枝。留着他,将来也有筹码联系相门。” “那他路上闹腾怎么办?” “一个是闹腾,两个也是闹腾,还打不服了。” 现在知道皇帝和军团卫不会来找麻烦了,桑鱼儿赶着马车就上了平坦的管道。路好走了,脚程也就快了不少。 而朝廷这边,皇帝已经下旨,准刘长生所奏,改政三制即日开始施行。圣旨一出,天下哗然。相门内欢呼雀跃,相门外惊涛骇浪。刘长卿一早就出了观星阁,赶到相师府却没找到人。 “避的了初一,还有十五。师兄,你这是捅了天了呀。” 刘长卿捶胸顿足,在相师府赖了几日。最后实在等不到人,只得悻悻而去。 皇宫铜雀殿 闾千勉越想越心惊。皇帝已经知道柳十方是皇帝命,居然会放过他。就算皇帝曾在地宫中说过不杀柳十方的话。但是咱们这位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必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他才敢轻易说放过。所以柳十方已经被皇帝拿捏了吗?闾千勉想到送行那天的细节。她明明看出柳十方对那壶酒有疑虑,他并不想喝啊。可是他当时只是看了眼自己身后,就突然拿起酒壶就喝。当时自己身后除了无垢,就没有别人了。是无垢做了什么令到柳十方屈服吗? 闾千勉突然灵光一闪,为什么镇魂要自己去送行。因为他觉得能威胁到柳十方屈服的是我。但是恐怕镇魂也不肯定,所以如果柳十方没有喝下那壶酒,无垢怕是真的会杀了自己。闾千勉一阵懊恼,突然一脚踢翻了房中的地炉。 “所以,所以是为了我才喝下去的吗?可是如果不喝就算杀了我,他也走不了。当时刍狗也在,对上镇魂的三个干儿子,就算是桑鱼儿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可是,那壶酒里是什么呢?如果是断肠的毒药,那还不如拼一下呢。” 闾千勉焦躁的在房里来回走,即想缓解自己的内疚感,又背负上了负罪感。 “柳十方你可别死了……” 闾千勉想着柳十方最后给自己喊的话,终究还是为他流下了眼泪。 东海桃花岛, 桑鱼儿他们把柳十方带上岛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脸上毫无人色,脉搏也几不可闻。聂赢天给他施针后,情况才有了一点好转。曹淼也被带上了岛。在船上的时候,李云海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曹淼明白一切后,倒是没有很害怕,反而更多的是担心柳十方的身体。毕竟他可是精通天星术的人啊,如果死了的话就太可惜了。 草庐外,老道人高兴和桑鱼儿他们一起等着。聂赢天好半天才走了出来。 “如何?” “是噬心蛊。” 高兴吃惊的说道,“和他哥哥一样?那不是没救了?” 李云海、唐彦他们吓了个激灵,桑鱼儿也急了,“没救了?” 聂赢天瞪了老道人一眼,“他哥哥是从婴孩时期就被养成了那样。这小子还算好运,中蛊时间不长,你们送来的也及时。” 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老道人也是脾气上来了,“看你给我吓的,下次能不能一次说。” “解蛊也没那么简单,先泡四十九天药浴看看。你们两个跟我采药去。”聂赢天指着唐彦和李云海说道。曹淼也自告奋勇一起去。 老道人和桑鱼儿留下照顾柳家哥哥和十方。趁着这个功夫,鱼儿把京都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老道人。 老道人听完,沉吟了半响,“在六艺馆盯上你们的九成是军团卫,而那个来见你们的人,应该是相师长刘长生。” 桑鱼儿不解道:“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 “他是相门百年难遇的天才,天星术占星术都修的炉火纯青,是继素心之后第二个修完鬼手八术的人。他只要站那儿就够了。他或许就是去确认一下你们的身份。” “十方哥不是也习完了鬼手八术。” “那能和刘长生比么,就是素心也比他强。柳十方最多就是精读背诵了,没有任何的实践经验。” “刘长生见完我们,他带来的人还有军团卫的人就全部撤走了。” “看来他应该是做了什么,才让皇帝答应放走你们。但柳十方活着就等同欺君,所有的皇帝命小孩都被中了蛊,他也不能例外。” 桑鱼儿闻言气愤不已,转身就冲出草庐,正好和采药回来的聂赢天撞到了一起。草药从背篓里掉落出来,撒了一地。走在后面的李云海连忙扶起聂赢天,唐彦和曹淼忙着把地上的草药捡起来。“这是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鱼儿也帮着扶人,愧疚的道歉,“前辈,对不起,我没看着您。” “别冲动,冲动是魔鬼。”老道人见聂赢天被撞倒的囧样,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 桑鱼儿低着头和李云海一起将聂赢天扶到屋子里坐下,“前辈,我错了。” 聂赢天摆了摆手,“算了,我也明白你们的心情。放心吧,十方有我看着不会有事。只不过解蛊时日漫长,急不来啊。” 柳十方在泡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药浴后,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聂赢天没有放弃,除了药浴之外,继续研究噬心蛊的特性,为此还和老道人一起去了一趟苗疆。等到他从苗疆回来,重新调整治疗的方向,柳十方的情况才日渐好转起来。此时距离他们登上桃花岛,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里,唐彦随桑鱼儿习武,李云海随聂赢天学医。而曹淼则跟着老道人,听他说了不少相门的故事。柳十方的兄长经过这些年的治疗,神智恢复了一小部分,如果七岁的孩童一般。而柳十方神智虽然正在恢复,但聂赢天唯恐急于求成的话,反而会导致他智力受损,所以恢复的进度比较缓慢。 “再有个一年的时间,十方定能完全康复。”聂赢天信心满满的说道。 ------------ 离别 这天,唐彦和李云海去附近的渔村进货,带回来两个坏消息。中原多地起义,叛乱的战火从泗州一直烧到了中州,而中州是京都的屏障。如果中州失守,京都也将危在旦夕。更糟糕的是中原内乱引来了外族觊觎。柔然人卷土重来,集结北方六部重兵压境,边关告急。 老道人听到泗州率先起义,不安的摸着胡子,“当年在灞州,柔然人竟然拥有泗州唐门的黑山狱。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如今看来唐门怕早与柔然有勾结。” 聂赢天也是愁眉不展,“内忧外患,朝廷又不作为,最后遭殃的都是百姓。诶,你们几个干嘛呢?” 只见桑鱼儿、唐彦、李云海、曹淼陆续的跪了下来。 老道人觉得头又大了,“干什么,干什么,又干什么?” “师父,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我不能继续留在桃花岛当缩头乌龟。请师父准我出岛救人。” “前辈,请准我们出岛救人。” 聂赢天从眼前这几个年轻人身上恍惚看到了当年的素心、高兴还有自己。老道人瞥到他眼眶红了,知道他又要开始多愁善感了。 “每次叫我师父都没有好事。好吧好吧,你们要去就去吧。” “师父你准了?” “准了准了,都给我滚。” 得了前辈的首肯,大家都起来了。这时候,老道人指着曹淼,“你不准。” 曹淼很不服气,“他们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行?” “你文又不行武又不行,你跑去出去送死吗?我这里还有两个病人,他们都走了,你也走了谁来照顾,你要累死我吗?”老道人指着曹淼鼻子骂,把他委屈的眼泪水在眼眶里走了几转。桑鱼儿听出了师父心里的不舍,但她没再说什么,拉上李云海和唐彦便退了出去,他们要去和柳十方告别。 十方的房间在草庐的东面,他们几个走进去的时候,十方正躺在软塌上睁着眼看着窗外。很多时候十方都是这样呆着的,神智一天比一天清醒,但开口说话还不大行。桑鱼儿三人就站在塌前,十方听到他们走路的声音于是转过头来看向他们。 “十方,我们要走了,来和你告个别。” “十方哥,前辈说你的情况越来越好了,再有个一年半载就会没事。这样我们走的也很放心。” “十方哥,你等着我们回来。” 桑鱼儿盯着柳十方的脸观察他的反应,却一无所获。果然柳十方还没有恢复到能理解他们说的话。她把放在一旁的薄被给十方盖上,轻轻的说道:“我们走了。” 李云海和唐彦也十分不舍,但是现在的柳十方没办法给他们更多的回应。但是三人谁都没有发现,在他们出门之后,十方的手指竟然动了起来。十指连心,十方的心回来了。 码头上,桑鱼儿没有看见老道人和聂赢天来送别,天就快黑了,海边的风也越来越猛烈。唐彦在船头对鱼儿喊,“该走了,晚了可能有暴风雨。” 桑鱼儿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码头,咬了咬牙,飞身跳上了船。很快在大风的作用下,小船飞速的驶离了桃花岛。 草庐里,聂赢天对着无精打采的老道人,颇感无趣,“舍不得你就去送送嘛。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跟天塌了似的,至于嘛。” “滚滚滚,滚回去。” “我滚去哪里?这里是我家。” “好,我滚。” 老道人站起来就往门外走,一会儿功夫就没影了。聂赢天笑着摇了摇头,“八成回去哭了。” 他走到柳十方的屋子里,看见他身上的薄被,“他们来过了?” 聂赢天笑着走近软塌,突然他看见了柳十方的手指在不停的比划。 “你,你的手能动了。”聂赢天惊喜不已。“如果你听得懂我说的话,眼睛就眨两下。” 柳十方的眼睛眨了两下。 “曹淼,曹淼,快去把老道叫回来。快啊。” 柳十方病情的进展把聂赢天和老道人高兴坏了。蛊虫被强行除去之前,破坏了柳十方身体大部分的经脉,导致他长时间像植物人一样生活,头脑也一直如未开智一般。现在不但手指能动了,神智似乎也是恢复过来了。但是从手指能动到开口说话,再到恢复行走,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在聂赢天和曹淼的悉心照顾下,柳十方身体经络全部打通,终于完全康复了。现在的他身体比过去更轻盈,能跑能跳,说话也恢复到从前一般。 桑鱼儿三人至今也没有回来。桃花岛地处偏僻,平日没有船会经过。鱼儿他们就算想捎信回来,也没人送。 这天柳十方带着大哥爬上岛上最高的一座山,在山顶能俯瞰全岛,眺望到极远之处。这两年为了锻炼手脚,柳十方常常爬这座山,曹淼和他大哥轮流陪着他。他最开始攀爬到山顶需要三个时辰,渐渐的用时越来越短。今天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山顶。 柳十方拉着大哥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和他一起极目远望。 “大哥,我想他们了。”柳十方说完这句话,眼眶瞬间就红了。海风迎面吹来,他也不闪避,任由海风吹进眼里。 大哥似乎感受到他的心情,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字,“走。” 柳十方笑了起来,“到底是兄弟,你知我。哥,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有个名字了。” 大哥看向他的眼神有询问也有疑惑。 “是用来称呼、思念、祭奠的名字。你容我想想。” 草庐 “是该有个名字了。这些年一直叫柳大,总得有个正式的名字。”聂赢天和老道人下着棋,听到柳十方提起这事,深表赞同。 “大哥从出生起就被迫离开了家乡,这么多年如浮萍般漂泊……” 柳十方沉浸在兄长的经历中,正感伤着。偏偏老道人是最烦多愁善感的,实在看不惯他那个死样子。 “那就叫柳浮萍。” “诶,不是,我的意思是大哥如絮随风走,漂泊无根,不如叫柳絮。” 聂赢风看中一个绝杀的位置,刚落完子,“柳絮,这个名字好听,强过你那个浮萍。” 老道人前无退路,后有追兵,索性把手里的棋子一丢,“不下了,没路走了,没劲。” 柳十方突然拉着哥哥跪了下来,“柳絮,柳十方叩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老道人嗷一嗓子跳开了,躲过哥俩这一拜,“又来这套。想走你就直说。” 聂赢天上前扶起柳十方兄弟,“这六年驱蛊的经验,也让我获益匪浅,医道一途又有了精进。你我互相成就,不必行此大礼。” “十方想带兄长返乡探望父母。” 老道人一撇嘴,“你看,我说中了吧。” 聂赢天没理会老道人,“正当如此。” 这时草庐外响起脚步声,“聂师傅,老道师傅。” 六年的海岛生活,锻炼了曹淼的体魄。如今的他走路如风,声如洪钟。这会儿他拎着从渔村带回来的蔬菜和牛肉进了草庐,把东西放好手洗净,这才进屋来。 “柳大哥,十方哥,你们也在啊。” 老道人指着他对十方说,“正好,把这家伙也带走。” 曹淼愣住了,“带我走?去哪里?” “他们要回乡,正好把你一块儿带回中原。” 曹淼嘴巴一瘪,带着哭腔,“为什么?” 老道人一瞪眼,“三年前不让你走你哭,现在让你滚了,还哭什么?” “真的可以走了呀。我舍不得你。” 曹淼上前就抱住老道人的腿,哇哇就嚎起来了。 “呀,你给我放手,放手,小兔崽子。” 一时间,草庐里嚎叫声、呵斥声、哭喊声、劝说声,声声震耳,乱成一片。 ------------ 故人 经过了无比混乱的告别,柳十方带着柳絮、曹淼终于踏上了回中原的船。分别那天只有聂赢天来送他们。 “这两年养在渔村的信鸽应该能用了,有了鱼儿他们的消息就送个信回来。” “前辈放心。” “聂师傅,请你帮我和老道师傅说,我会非常想他的。”曹淼认真的说道。“等我回乾州探望完父母,就回来看他。” “前辈,我们会和鱼儿一起回来。” 聂赢天目送他们杨帆离开,直到船消失在海平线才回转身准备回草庐。这时山顶的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切,舍不得还不承认。” 老道人一大早就上了山,在山顶那块大石头上坐到屁股疼才见柳十方等人出现在码头。直到众人登上船,渐行渐远,老道人才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上了年纪也是麻烦,多了这许多无用的情感。”老道人边说边抹泪。“他们刚才应该提到我了吧。” 北方边境 北境大雪纷飞。对南方人来说不可多得的雪景,对北境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牛羊冻死饿死不计其数,百姓没有饭吃,就只有揭竿起义。这个时候填饱肚子才是正道,朝廷不仁,反也就反了。 桑鱼儿、李云海、唐彦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北境正是水深火热。内有平民起义,外有柔然不断侵扰边境,存心挑衅。三人毅然从军,加入了当时谭虎将军的北境军。桑鱼儿的武艺,唐彦的勇武,李云海的智谋,很快在北境军中站稳自己的位置。如今的桑鱼儿早已升任北境十字军前锋千总,统领着过千人的队伍。唐彦是她的卫官,李云海是她的智囊兼军医。 北境的风凛冽如刀,将三人削成了合格的北境将士。凤原、京都和桃花岛上发生的事,似乎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来到北境的第二年,他们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故人。 “樊刚,樊铁,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当时唐彦在军营中发现他们的时候,双方都惊诧不已,然后就是故人相逢的狂喜。 “我们本来就是北边的人。和你们分开后就想回来。城中城已经没有了,我们就先去的灞州。后来边境告急,灞州征兵,我们年龄合适就来了。去年才被分派到十字军。” 唐彦将樊家兄弟带回了桑鱼儿的帐篷,故友重逢,大家都很开心。李云海没看见樊淑兰,于是拉住樊铁,“樊姑娘呢?” “她也来了。她被分派到前锋营了。” 李云海一愣,继而欣喜,“那不就是来我们营。” 桑鱼儿兴致也很高,“云海,新来的女兵应该还在大营那边登记,你去带她们过来吧。你们俩别走了,晚上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李云海急急忙忙的就往大营跑去,女兵们都登记的差不多了,正列队而出。李云海翘首四顾,终于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樊姑娘,这里,这里啊。”李云海兴奋的跳了起来,只想让樊淑兰注意到他。 “李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樊淑兰从惊愕到惊喜,她急忙朝李云海的位置跑来,“你也从军了?” “我来领你去前锋营,鱼儿现在是千总,我们都在她账下听令。” 李云海拉起樊淑兰就往鱼儿的营帐跑去,重逢的喜悦让两人都忘却了男女有别。一直到进了账,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见账中四人都盯着他们看,李云海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樊淑兰先羞涩起来,把手从云海的手里抽出来。鱼儿笑着迎了上去,“樊姑娘,快过来坐。” 重逢的喜悦让大家很快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大家围炉而坐,说起了分别之后各自的遭遇。当听到柳十方中蛊后仍未完全康复的经历,樊家兄妹都渐渐红了眼眶。鱼儿三人也静默了下来。这三年没法和桃花岛联系,桑鱼儿他们也不知道柳十方已经康复离岛的事情。毕竟他们离开的时候,柳十方还没有明显的好转。 唐彦见大家兴致都低沉了下去,忙转换了话题,说起了北境的近况。 “柔然这边还好说,雪灾对他们的影响更大,暂时没有余力打过来。倒是境内的叛军比较头疼。” “叛军在灞州一带盘踞,离我们的驻地比较近。将军很有可能调兵去围剿他们。” “说是叛军,其实就是一帮没饭吃的老百姓。朝廷的精力都放在中州,北边只能靠自己了。” “听说南边的叛军最开始是反抗相门的欺压。据说本来是学子们和相师们的口舌相争,没想到会演变成武斗。当时相门人少吃了大亏,后来不少学子被官府下了大狱,最终官逼民反。” “说到底,这都是三改制的祸患。”樊淑兰叹了口气。 桑鱼儿把炭块丢进火力,不解的问道,“三改制是什么?” “是相师长提出的三条时政改革。一.将凤原相面推广到全国。全国但凡有婴孩出生都要接受相面。二.将外族蛮夷全部驱逐出境。三.在科举之外,增设相门考试。当年在朝野引起无数非议,但皇帝还是力排众议支持三改制。今天的苦果,恐怕皇帝也没想到。” “相师长刘长生?他是什么时候提出三改制的?” “六年前的夏天。我们当时正在去灞州的路上,半路就听说了此事。” “那个时候,我们和十方哥正在京都。”桑鱼儿若有所思,难道说当年能离开京都,是因为刘长生上的这道三改制的折子。李云海也听出了端倪,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位身着一品青色官袍的中年人。 “或许今日的局面,正是皇帝希望看到的。” “为什么?有哪个皇帝希望自己江山不稳的。现在南方的叛军已经逼近中州,京都也危险了。” 李云海把手伸到炭火上,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吧。南方叛军不足为惧,只要守住边境,一切安矣。” 桑鱼儿见樊家兄妹和唐彦都露出不解的神情,“镇魂出,鬼神惊!皇帝身边有这张王牌,南方叛军不会有机会。当初我们也是基于此,才选择到北境从军。比起和自己人厮杀,我宁愿去杀外敌。” “而且叛军看似兵强马壮,其实多数是外强中干。真正能打的只有泗州起兵的唐家军。” “我听将军提过,泗州唐门是兵器世家,唐门所出的重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唐家三代被朝廷封侯,深受皇恩。你们还记得当年灞州之战,被我亲手毁掉的黑山狱,正是唐门最新研制的重器。当时就有传言唐家勾结外敌,陛下却没有追究下去。” “朝廷对唐门如此宽宥,他们为什么要反?” 面对樊淑兰的这个问题,桑鱼儿和李云海都摇了摇头,“这恐怕要问他们自己了。” ------------ 唐门的决心 泗州唐门大宅 无垢和刍狗踏入唐家大宅的时候,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大厅和内堂的血腥味比院里更重。 刍狗捂着鼻子,“不进去了,把椅子搬到院子里来。把人带过来。” 唐门上下四百口人,如今就剩下跪在眼前的五个人。十五天前,唐家军倾巢而出直逼中州。京都收到消息,军团卫出动了一百零八骑精锐抄他老巢。唐家留守在泗州的军队虽有城墙为屏障,但遇上以暗夜之王著称的军团卫可谓不堪一击。一百零八人个个武功高强,破城的之际甚至没有惊动城内的百姓。随后一百零八骑血踏唐门,满门哀嚎。 如今跪在无垢和刍狗面前的五人,正是唐家五老。他们每一位都曾是朝廷栋梁,爵位加身。如今个个蓬头垢面,满身血迹,跪倒在地如丧家之犬。 无垢走到五人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侯爷,陛下对唐家不够好?” 五人中有一个人须发皆白,正是上一任唐家家主,平远侯唐真。 “唐家世代沐浴皇恩,对刘氏耿耿忠心,可昭日月。” 刍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的弯下腰去,止也止不住。“侯,侯爷,您这耿耿忠心,陛下可消受不起。” 无垢回头看了刍狗一眼, 示意他适可而止。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行吗。” 唐真不为所动,他挺直了腰板,“唐家效忠的是宪宗朝。那显宗杀妻杀女,如此不仁不义的人怎么能当天子。如今的朝宗和他父亲一样,亲相门,远忠臣。我唐家反他,是众望所归。” 无垢再问他,“你儿子带兵征伐中州,却把家眷都留在泗州,就不怕……” 唐真的腰板挺的越发直了,“这便是我唐门的决心。” 刍狗一脚踹在唐真背上,唐真重重的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再也无法站起身,看来是被踹断了脊椎。唐家另外四人突然暴起,扬起手上锁链向刍狗甩去。刍狗身形一动,从四人中间穿行而过,手在他们每人脖子上都轻轻抹了一下。 四人还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伤口,鲜血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他们同时倒地,很快在地上抽动几下就不再动弹了。唐真眼睁睁的看着一切,背上的剧痛都及不上此刻的心痛。他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看向刍狗的眼神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刍狗被他看得心头火起,上去就要了解了他,却被无垢拦住。 “他活不了了。”无垢丢下这句话就把刍狗拉出了唐家大门。 “烧。”随着无垢的一声令下,军团卫们将手中的箭点着火,搭上弓纷纷射出。片刻唐门就陷入了一片火海。火势凶猛,生人勿进。 一百零八骑军团卫快马加鞭的离开了泗州城,他们还要赶去中州执行秘密任务。而在泗州最高的建筑,福庆钟楼上站着的两人目睹了一切。 “泗州再无唐门。”柳十方喃喃道。 泗州是去往凤原的必经之路,没想到柳十方和曹淼会在这里见证了显赫唐门的覆灭。 “唐家军还在中州作战,只要唐家还有一人,唐门就还在。” “下面那些唐家的人恐怕也是这样想的。”柳十方手抚上栏杆,望着远处奔驰如电的军团卫。“只不过,在这样的人间利器面前,唐家真的有人能活下来吗?” 柳十方带着曹淼下了钟楼,回到他们雇的马车上。 “你确定不回乾州。”柳十方一路上已经问过曹淼好几次了。只不过,泗州是一个分界点,往南是凤原,往西就乾州。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改道。 “乾州没有被叛乱波及,还算太平。而且有我老师和师兄罩着,我家里一定没事的。先和你去凤原,回来再去看他们也来得及。”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回去就来不及似的。”柳十方知道曹淼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感激的话多说无益。他钻进马车,曹淼拉起缰绳扬鞭吆喝起来了,“哦豁,走了。” “鱼儿赶车的时候不吆喝。” “哦。” “哦豁!” 柳十方在车里翻了个白眼,也就由着他去了。 ------------ 中州大捷 凤原县 曹淼一路上加鞭赶路,马儿被他抽的跑成了一道风。终于在离开泗州的第五天,进入了凤原的地界。柳十方接过鞭子,“剩下的路,我来。” 马车很快驶入了村子,柳十方见到了那颗久违的枣树。马车在家门口还没停稳,柳十方就跳下车。 “这颗枣树,”柳十方伸手抚摸着枣树,感叹道:“我走的那年,还没有这么高呢。” 在他摸着枣树感慨当年的时候,曹淼走过院子推门进了屋里。很快,他又从屋里跑了出来,“十方哥,这地方好像很久没有住人了。” 柳十方刚爬上面孔的笑容倏然退了回去,“怎么可能?” 他自己奔进屋里,映入眼帘的一切都覆盖上了厚厚的灰尘,上面几处清晰的脚印应该是曹淼留下的。柳十方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除了糊了一头一脸的蜘蛛网,什么也没找到。 “十方哥,怎么办?” “你就在这儿等着。” 柳十方跑到唐彦家,隔着窗户他看到唐大叔和唐大婶正在桌前吃早饭。 “唐大叔,唐大叔,我是柳十方。”柳十方隔着篱笆打着招呼。 屋里的大叔大婶听到喊声,忙放下碗筷走到院子里来。 “十方,你回来了。”唐大叔惊讶的很,“唐彦呢,是不是和你一起?” “大叔,唐彦没和我一起,这事说来话长。”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柳十方焦急的问道:“我爹娘呢,他们不在家里。” “为什么这么问?你爹娘不是去京都找你去了?” “去京都?” “是呀,六年前就走了,京都来人接走的。我们一直以为你们一家在京都。” 柳十方傻眼了,六年前自己的确在京都,只不过很快就离开了。 “来接的人长什么样子?” “戴着面具看不清,都穿的一身黑。” 柳十方眼前一黑,是黑军团卫。唐大婶见柳十方脸色不好,关切的问道:“十方,你没事吧。难道你不知道这事?” 自己回来的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柳十方拉起唐大叔、唐大婶进了屋,把大门仔细关好。 “大叔、大婶,我爹娘可能被黑军团卫带走了?” “什么?”唐大婶吃惊的捂住了嘴,唐大叔也是面露惊恐。柳家怎么会和臭名昭著的黑军团卫扯上关系。 “整件事一言难尽。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今天见过我这件事和谁都不能说。否则惹来军团卫的爪牙就麻烦了。” “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唐家二老信誓旦旦的说道。 柳十方这才放心离开,唐大叔却叫住了他,“唐彦,他还好吗?” “大叔放心,这件事和唐彦无关,我也不会牵扯上他。” 柳十方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当家的,这可如何是好?”唐大婶担忧的问道。 唐大叔握住唐大婶的手,“十方不会害我们的,照他说的做。” 柳十方一路避开村里人,很快回到自己家。他跳上门口的马车,“曹淼,出来,我们走了。” 曹淼正在院子里等着,听到柳十方的声音赶紧跑了出来。 马车一路疾驰,远离了凤原,一路向中州方向而去。还好他们进村的时间尚早,村里没有几人看见他们。 “军团卫已经来过了,带我爹娘去了京都。” “那我们不应该离开上京吗?这是去哪里?” “军团卫是皇帝近卫,在京都没有衙门。直接进京,我们也没有门路寻找。我们在泗州碰见的军团卫就是从这个方向走的。他们应该是要去中州。” “所以我们也去中州找他们。” 柳十方不再言语,只顾着甩鞭子让马儿跑的更快些。原来他们那么早就查到了自己。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喝下那壶酒,即使杀了闾千勉,还有爹娘作为人质。镇魂好手段啊。只不过,当时自己已经喝下了蛊,基本上可以当做是一个死人了。镇魂为什么还不放爹娘离开?还是说爹娘已经遭遇了不测? 柳十方想到这里,猛摇头,想把这个念头扔出脑海。不会的,不会的。 这时天色突变,顷刻间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随之而来。大雨令到路面变的泥泞难行,马车在雨中百般挣扎,速度却不得不放慢了下来。 中州 一百零八骑军团卫分成两队,一对个个手持火箭和弓,另一对人手一坛火油。 无垢通过千里镜观察唐家军的动向。刍狗在一旁晃着信号筒,脸上神色轻松,毫无大战在即的紧张感。 “大人,昨日就给城内的军团卫传讯,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大人的信号。” “好,现在就等唐英山出兵攻城了。” 无垢将千里镜递给前来禀报的手下,“可别让我们等的太久。” 唐英山此时就在军中,泗州唐家满门被屠的消息已经传来。他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嘱咐。 “一将功成万骨枯,就当做是你凯旋的祭奠。” 当时母亲和妹妹抱头痛哭,妻子只是拉着他的衣袍似乎有话想说。而他耳中只有父亲的教诲,没有和母亲告别,也没有理会了妻子,干脆的翻身上马带兵离开了泗州。那么多长辈都留下来慷慨赴死,他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儿女情长。丝毫的犹豫都不能有,唐英山就这样头也不回的率军奔袭到中州。可他没想到,中州这块硬骨头这么难啃。五万精兵奇袭本该速战速决,不料一向惫懒的中州守军竟突然硬气了起来,攻城数日不下,奇袭变成了持久战。这里是中原腹地,一旦被王军合围在此,后果不堪设想。原本的计划是突破中州,长驱直入攻破京都拿下皇帝。现在中州拿不下来,退还是不退。 就在主帅唐英山犹豫不决的时候,泗州噩耗传来。死去的都是唐家主将的亲人,原本还有退意的将领都坚定的主张继续攻城。唐英山也失去了父母妻儿,但他却比其他兄弟更加冷静。 “我军中有不少是其他州归附而来的义军,武力参差不齐,无法和正规军相比。只有速战速决我方才有优势,更何况中州的情报有误,突然出现训练有素的守军,继续攻城是在不妙啊。” 只可惜,他的兄弟们都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纷纷集结了旗下的军队,再次击鼓冲锋。唐英山的主帅之位,形同虚设。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指挥自己麾下的部队在后方策应,希望他的顾虑只是顾虑而已。 无垢这边听到冲锋的鼓声,他立刻挥手,两队军团卫随即向唐家军后方冲去。几十个火油坛子凌空而起,全数砸入了军营。另一队立刻搭弓射出火箭,迅速蔓延的火焰将整个军营吞没。刍狗也在这个时候射出了信号弹。中州城中也升起了相同的信号弹。 唐英山在后方看到这一幕就明白中计了。只可惜已经迟了,中州城门突然被打开,里面冲出一队骑兵,迎着攻上来的唐家军先锋就缠了上去。这队黑骑兵训练有素,左迎右闪,如同一把弯刀将唐家军的先锋部队绞杀殆尽。紧接着,骑兵继续向主力部队冲刺。而中州城内再次涌出了一支军队,正是中州守军。骑兵在唐军中狼奔豕突,唐军好不容易集结成对,立刻被他们冲的七零八落。中州军跟在后面追杀四散溃逃的唐军。在骑兵的帮助下,中州军很快占据了优势。 无垢的一百零八骑完成火袭之后又重新集结,在唐家后方发起了冲锋。他们的队形和刚才的骑兵一样,呈弯刀一般绞杀唐英山的策应部队。唐家军中的归附部队已经完全溃散,战场上乱成一片。想逃跑被不想走的堵在战场上,于是自己人之间也开始刀兵相向。唐门的亲卫们趁乱拼尽全力,护着唐家人往后撤离。 无垢在千里镜中看清了唐家人逃亡的方向,“刍狗,你去配合城里的军团卫清理战场。唐家的人我去追。” 无垢跳上马带着身边的军团卫就追了出去。刍狗在后面追着问,“那活口是不是都交给我处理?” 无垢丢下一句,“是。”就跑的没影了。 刍狗嘴角不可抑制的翘了起来,“好嘞。” ------------ 唐门覆灭 唐家剩下的三十几人边走边逃,慌不择路下来到了泗水江边。泗水江是属于泗州的水脉,它穿城而过,绵延十里。 “怎么逃到这里来了?”唐英山望着奔腾不息的泗水江,心里的苦涩随之蔓延开来。 唐昊山和唐傲山是主攻城的将领,对战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时心里面也是各种滋味,难以言说。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小侯爷,别来无恙。” 唐英山猛然转身,正看到无垢带着十骑军团卫站在他们身后。 “原来是你。” 当年黑山狱研制成功后,唐门将它进献给朝廷。送黑山狱上京都的正是唐英山,无垢是当年派来沿途护卫的军团卫之首。唐英山知道他是镇魂的义子。 “只有你来了,我军就溃败到这个地步。如果镇魂亲临,局面恐怕更加不可收拾。军团卫真是把好刀。”唐英山知道大势已去,语气中尽显悲凉。 唐昊山上前一步,“大哥,就这么几个人,也许还有机会。” 唐英山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是镇魂的义子,黑军团卫的鬼眼追风。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你猜在场有几个能在他的追风刀下逃走。” “小侯爷谬赞了。” “何须多言。难不成你还能发我一条生路,不如给个痛快。” 无垢没有依言给他一个痛快,却像是看稀奇物一样仔细打量着唐英山。 “这便是唐门的决心。” “什么?” “这是平远侯的遗言。” “在泗州屠我全家的,是你。” “不错。”无垢平静的看着睚眦欲裂的唐家兄弟,缓缓的说道:“享当今的福,念前朝的好。唐门还要自称耿耿忠心,可昭日月。你们,是有多无耻,才说的出这种话。” 无垢身后的铁骑慢慢向唐英山等人靠近。无垢调转了马头,踢了脚马肚子朝中州方向而去。他没有再回头望一眼。而唐英山还没有想清楚无垢的话,脑袋就和身体就分了家。头颅离身的时候,往日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当看到母亲、妹妹还有最爱的妻子时,他突然感到后悔。随着他几兄弟和剩下的唐门子弟的脑袋一个个的滚落,泗水江边很快归于平静。十骑快马加鞭追上了无垢,跟着他一起赶回中州城。 中州 无垢走前吩咐刍狗清理战场,他果然没有辜负义兄的嘱咐。这场战事竟没有俘虏也没有伤兵,因为没有幸存者。但凡还有口气的,刍狗当场就都给送下去了,而且是不分敌我。面对中州驻军统领的质询,刍狗一脸痛惜的神色,“这场仗打的实在是惨烈,惨不忍睹啊。” 这次能够击退叛军,全靠城内城外的军团卫携手抗敌。那支黑骑兵正是军团卫的狼骑卫。镇魂在叛乱之初,就派了一支狼骑卫驻守在中州。所以统领和知府虽对刍狗的作法不满,却也奈何不了他。 中州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都,满朝振奋。这可是平叛以来,最有意义的一场仗。泗州唐门最早起兵,俨然是各地叛军的主心骨。唐家军一灭,其他叛军早已闻风丧胆,乌合之众难堪大任。 皇帝退朝之后,又在玄武殿召见了镇魂。 “相门最近有什么动作?” “叛军最猖獗的时候,相门在各地都如同过街老鼠,实在狼狈至极。京都的相师府已经多日未开正门了。待到尽数剿灭叛军,相门将要面对举国上下的讨伐。到时候,陛下准备怎么做呢?” 皇帝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案桌上有节奏的敲着,“怎么做呢?你觉得呢?” “什么时候都轮不到臣来为陛下说。臣唯陛下之命,誓死相从。” 镇魂跪在殿下,低头说话。皇帝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从皇座上走了下来。来到镇魂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皇帝直视镇魂,仿佛想通过他的眼睛看清楚他的内心。 镇魂坦然面对皇帝的视线,“臣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公主的家臣。更没有忘记公主临终所托。” 皇帝这才移开目光,“皇姐的身体朕是保存下来了,那个人却始终没有下落。” “他一定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臣就一定会找到他。” “他真的能复活皇姐?” “当年的他在医道上已经是天下第一。这么多年过去,想必早已由医道入圣,生死人肉白骨也是等闲事。当时臣的姐姐突然离世,他带走了姐姐的尸体,说是要去寻找复活她的办法。后来在江湖上出现的引魂录,那分明就是他的手笔,可惜只有半部。” “只要找到他,或者找到引魂录的下半部,皇姐就可以复活了?”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复活殿下。”镇魂说着说着,眼中迸发出的光彩是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没想到一向阴沉冷酷的军团卫长,还有热血的一面。说不定姐姐已经被他复活了。镇魂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生死都掌控在那个人手里。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他。 ------------ 北方的叛军 中州 柳十方一行赶到中州,却无法进城。刚刚经历了战乱,中州城门被设下了重兵把守,暂时不放百姓入城。纵然柳十方心急如焚,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的他还不能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军团卫眼前。既然进不去,他带着柳絮和曹淼那就一直在城门附近蹲守。军团卫不可能长期留在中州,只要他们出城就跟上去。 此时柳十方还不知道无垢也来了。当日正是无垢给他送的蛊酒。若是柳十方现身,无垢定会认出他。 柳十方三人在城外守到第九天,军团卫终于出城了。除了无垢和刍狗带来的一百零八骑,狼骑卫也与他们同行回京都。三人藏在城外土坡上,探头看军团卫离城。当柳十方看到领头的无垢,真是冤家路窄。他急忙蹲下,也把曹淼和柳絮给拉了下来 “怎么是他?” “认识呀?” “镇魂的亲信,就是他逼我喝下蛊酒。他认得我,如果别发现就麻烦了。” “那要怎么办?” 柳十方谨慎的把头探了出去,无垢已经带人走过去了。后面跟着来的就是狼骑卫。 “如果是他在,跟上去就太冒险了。”柳十方否定了自己的计划,眼看军团卫就要远去了。他却还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曹淼有些急了,“十方哥,他们都走远了,跟不跟啊?” “他们一定是回京都。”柳十方突然有了主意,“我们抄近道去京都。只要比他们先到,还是在城门守着就行。” 京都繁华,道路上行人众多,到时候跟着军团卫就不会那么醒目了。柳十方打定主意后,决定改道富临府。他们在那里把马车换成两匹马,柳絮和柳十方共乘一匹,曹淼一匹,日夜兼程赶往京都。 北境 境内的叛军正被朝廷带兵逐一剿灭,北境军也接到了兵部发来平叛的军令。在灞州附近,城中城的原址聚集了一伙叛军。他们就是北境军这次的任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兵部传令到北境的第二日,桑鱼儿就被谭将军给叫去了。李云海、唐彦还有樊家兄妹都在营帐里等着她。一炷香过去,营帐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鱼儿回来了。 唐彦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李云海和樊家兄妹虽然没问出口,但脸上的神情与唐彦如出一辙。鱼儿把手里的卷轴递给唐彦,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唐彦着急忙慌的打开卷轴,映入眼帘的几个大字,“令,桑榆调集前锋营左翼人马,速往灞州平叛。” 桑榆是桑鱼儿从军的化名,谭将军默许了此事。他也觉得桑鱼儿这名字过于女气,在军中恐招人非议嘲笑。 李云海愁眉不展,“怕什么来什么。什么时候走?” “即刻拔营。”桑鱼儿深感无奈,刚在帅营她也和将军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结果招来将军一顿责骂。无非就是妇人之心何以统兵为帅,这般做作心肠在战场上就是找死等等。把桑鱼儿骂的都以为自己将被赶出北境军了。结果骂归骂,临了将军也没有收回成命。只让她立刻收拾带齐人马滚去灞州。 唐彦还想说什么,桑鱼儿却摁住了他,“时辰不多了,你们也快去准备吧。唐彦你留下。” “为什么?” “妇人之心,何以为帅。你这般做作心肠在战场上就是找死。” “师父……” “不听话就别叫师父。你同情叛军,光这点就犯了大忌。你留在军营好好反省。” 唐彦不敢再说什么,求救的眼神看向李云海。 “云海,还杵着干什么。赶紧回营房收拾去。”桑鱼儿一声喝,李云海回了唐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屁颠颠跑回自己营房去了。樊家兄妹也各自回去准备。 唐彦一脸苦相,“师父……那我?” “你赖在这我怎么收拾?还不滚。” “是,是。” 唐彦屁滚尿流的被轰出了千总营帐。 桑鱼儿率领左翼人马,当日就开拔奔赴灞州。据斥候所报,叛军占据了当年的城中城遗址,修建了城寨和御敌工事,隐隐有占地为王的架势。城中城的地理位置特殊,夹在我朝和柔然的中间,自古便是三不管地带。 李云海看完刚送来的斥候纸,“如今边境正是敏感时期,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以免柔然人借此做文章。” 桑鱼儿点头赞同,她接过李云海手里的纸放到篝火前烧掉。 “这伙叛军一直在北边盘桓,几乎没有和朝廷的军队交过手。也许真被唐彦说中了,只是一群吃不饱饭的老百姓。” “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先派人去招安,或可兵不血刃的收编他们。” “但愿如此。” 桑鱼儿和李云海的美好愿望,在他们抵达叛军所在地后就化成了泡影。望着远处高耸挺拔的城墙,“这他妈的是城寨。” 桑鱼儿气的直飙脏话,如果那个收风人现在出现在她面前,估计小命不保。情况有变,前锋营后撤到叛军目不可及之地,这才开始驻营。 桑鱼儿在刚搭起来的营帐中走来走去,把李云海的眼睛都晃花了。“渎职,这是严重的渎职。闾千勉在的时候,北境收风者也不这样啊。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不如一代。” 李云海扶着额头,忍住眩晕的感觉,“当务之急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这座城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北境军竟然一无所知。也就是说我们之前对叛军所有的了解都是假的。你看看那城墙上森严的军容,这哪是乌合之众,明明就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桑鱼儿回想之前在城中城里发生的事情,顿时不寒而栗,“当年闾千勉手下的收风者中混入了柔然奸细,难道说……” “很有可能。”樊铁、樊刚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过千总大人。” “快进来。你们刚才说什么有可能?” “您不是让我们留在新城附近查探吗?发现了柔然人的踪迹。” “当年的城中城是真正的墙头草,城里龙蛇混杂,各方势力都有。但是现在的新城不一样,他们只与北方六部来往通商,和灞州早就断了往来。” “我们兄妹在城中城居住多年,各部落的语言也都会一些。这些是和出入新城的人里头打听来的。” “樊姑娘呢?”李云海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樊淑兰并没有和樊铁樊刚一起进来。 “小妹已经进城了。” “你说什么?”李云海和桑鱼儿惊叫了起来。 新城 樊淑兰平凭着过硬的语言天赋,伴着新认识的外族商人一起竟被她混入了新城。城门的驻军果然是柔然军士。 樊淑兰进到城里,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里,这里是城中城……” 当年城中城被闾千勉炸毁了,而如今这一模一样的亭台楼阁是怎么回事?难道竟有人重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城中城?太诡异了吧。 ------------ 诡异的城中城 京都 柳十方带着柳絮和曹淼赶到京都时,无垢的军团卫因在路上追剿中州一战中侥幸脱逃的游兵散勇,还没有回到京都。 柳十方在城门处与守卫旁敲侧击周旋,当然也花费了些银子。这才打听到最近并没有着黑衣戴面罩的大队人马入城。柳十方这才安下心来。有了上次入京的经验,这次他带着柳絮、曹淼扮成街头艺人,前往六艺馆求宿。自入中原这一路以来,坊间传闻叛军四起,国祚动荡的罪魁祸首就是相门。柳十方赌在这个风头上黄维不会抛头露面。果然他们顺利入住六艺馆,黄维并没有出现在馆内。 在六艺馆安顿好柳絮,柳十方和曹淼立刻赶到南城门蹲守。南城门比其他三座城门要宽敞开阔,人流也少。无垢带了那么多人,从这里入城最合适。 城中城 樊淑兰在城中越走越心惊,她和兄长自少在城中城生活,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如今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与当年的城中城别无二致。樊淑兰感到难以置信,这是谁干的,谁能干的出来。城里有不少中原人和外族人,表面看起来和当年差不多。樊淑兰原地想了片刻,便转身朝一条巷子里走去。穿过巷子又进了一条街,在街上七拐八拐,樊淑兰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座简陋的宅子前。 这是和兄长们离开城中城前的住处,虽然看着简陋,当初买下来也花了不少钱。樊淑兰看着熟悉的家,感慨万千。原本以为炸毁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她缓缓伸手,轻轻的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只往里看了一眼,在脑中思绪翻涌,往事历历在目的回忆戛然而止。 “这,这是?”反转来的看太快,樊淑兰有些发懵。明明外面看是一模一样的,但是走进来看这院里的陈设,屋子的外观都和自己记忆中的家完全两样。樊淑兰踏入院中,想走到屋里去看看。这时,屋里出来一位妇人,撞见个陌生人往里闯,高声尖叫了起来。 “呀,你是什么人?来人啊,来人呐,光天化日,打劫放火了。” 这是个中原妇人。谁说中原女子多柔弱,这大嗓门,谁能相信竟是从这副柔弱的身躯里发出来的。 樊淑兰被她尖利的嗓音吓的一哆嗦,再细听她喊叫的内容,惊的抬腿就跑。好在那妇人只是在原地喊叫,或是担心樊淑兰有同伙,也没敢追出来。可她那骇人的嗓音,硬是撵着樊淑兰跑了三条街。 樊淑兰意识到没人追来,终于停了下来。在街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大喘气。旁边正好有一家客栈,她顺势走了进去叫了壶茶,坐到靠窗的桌前休息。 只有外观是一样的,里面却完全不同。樊淑兰笑了,看来这是个对城中城非常熟悉的人,只不过他不可能神通广大到连每家每户的格局陈设都了如指掌。但她又皱起了眉头,到底是哪一方势力呢?如果是朝廷,北境军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如果是外族人干的,那么北边的收风者已经不是自己人了,否则北境军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外族人为什么要重建一座一模一样的城中城?一直盘踞在北边的中原叛军到哪里去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收风者已经叛变了。失去了斥候,就像盲了一双眼一样,偌大的北境还有什么消息是值得信任的。 樊淑兰吃着茶,心里千回百绕的盘算着,还是不得其解。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实在让人抓狂。她只得暂时放下念头,开始打量起了窗外的行人。 这里应该就是原来的可兰街,这条街上最有名的是闾氏客栈。樊淑兰意识到自己就坐在闾氏客栈里头,又开始打量起了客栈内部。这一打量又给她惊着了,为什么这里……。重建后的闾氏客栈内部的装饰布局,桌椅板凳,甚至伙计身上的衣服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啊。这个发现就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樊淑兰原本模糊不清的前路。造城的人造不出其他内宅,却能将闾氏客栈的一切复刻的和当年一样。这个人与闾氏客栈脱不了关系。要不是桑鱼儿告诉过她,闾千勉在京都跟在镇魂身边。樊淑兰差点就以为是那位东家回来了。 突然一把声音传来,“东家,您回来了。” 掌柜热情的将一位年轻的少年迎了进来,“饭菜都给您准备好了,您看……” “送到红楼来。”少年没有与掌柜的多说,径直朝后堂而去。 “好的,好的。”掌柜殷勤的连声应好。 “柔然人。”樊淑兰从少年开口的那一刻就听出了柔然口音。闾氏客栈是当年的收风站,干的情报往来的买卖。如今城中城已经落入柔然人的手中,自然是由柔然人来做东家。只不过,如今的闾氏客栈又是扮演什么角色呢? 北境前锋营驻地 前锋营没有回灞州,一直在城中城附近徘徊。如今收风者出了问题,消息传递中断。若此时城中城有变,身在灞州城是无论如何赶不过来的。桑鱼儿已经派人回北境军报讯,让唐彦把军中的收风者都控制了起来。她不指望唐彦能问出什么,至少不能让收风者继续把己方的消息泄露出去。 没有了斥候,饶是李云海智计无双也办法分析出更多,毕竟知道的太少了。桑鱼儿坐在火盆前,表面平静,心里却如火盆中的炭木一般焦灼。李云海和樊家兄弟也围坐在她身边,个个都沉默不语。 “你们别这样,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最后还是桑鱼儿打破了沉寂。 “我们现在没有了收风者,就算是坏消息也收不到啊。”樊铁哭丧着脸,樊刚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别乌鸦嘴。 李云海仍在沉思,似乎完全不受这边的话语干扰。桑鱼儿轻轻的推了他一下,“发什么愣呢?想到什么也和我们说说啊。” “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平叛啊。” “叛军呢?” 樊家兄弟面面相觑,桑鱼儿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我们收到的斥候说的是城中城的遗址附近有一伙叛军,我们也是这么上报朝廷的。于是朝廷派我们来平叛。” 桑鱼儿这才明白过来,“收风者用假消息骗了我们。有人故意引我们,不,引北境军来这里。” 李云海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引我们来的人一定会出现。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樊刚迟疑的说道,“你有几分把握?” 李云海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樊淑兰在城中城里生死未卜,这个时候对她兄长说什么都很苍白。此时账外北风呼啸,从这里向城中城那个方向看去,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 柔然所图 闾氏客栈 夜幕之下的城中城和以前不一样,柔然人施行宵禁。天黑之后,城中街头巷尾已无一人。唯有今日不同,一个黑影在街巷间穿梭着,很快在闾氏客栈前失去了踪影。 黑影潜入客栈后院,正往院中正屋而去。突然四周涌出数人,个个手持利器,将黑影围在当中。 “等你很久了,姑娘。” 樊淑兰很是错愕,“你认识我?” 这时,从正屋中走出俩人,正是白日那位客栈东家。跟在他身边的是客栈的掌柜。 “都退下吧,请姑娘移步屋内相谈。” 如今肉在砧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樊淑兰跨进了正屋,东家随后跟了进去。掌柜在屋外把门关好,便一直守在门口。 樊淑兰走进来见桌上泡好的茶和茶点,“你知道我会来?” 东家抬手相让,请樊淑兰入座。“店里整日来往都是熟客,但姑娘你面生的很。想来应该是我要等的人。” “你在等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樊淑兰心生戒备,语气难免生硬。 东家却不以为然,他喝下一杯茶,正色道:“如果姑娘来自城外驻扎的北境军,那么姑娘的确是我要等的人。我叫缊纥提,家父柔然第五代首领地粟袁。” 樊淑兰刚喝进去的茶,一下全喷了出来,“咳咳咳咳……,你什么?” 縕纥提拿出汗巾递了过去,樊淑兰连连摆手用袖子擦拭嘴边的残渍。 “姑娘,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撒谎。现在换我问姑娘你,是不是北境军派来的?” 樊淑兰闻言脸色惊疑不定,迟迟不敢开口。縕纥提见状,知道自己的身份吓着她了。 “姑娘,既然如此先听我讲个故事吧。六年前,我父亲率领柔然精锐撕开边境的口子,兵临灞州城下。当时为了让敌人轻敌,对外宣称是我统兵,事实上真正的统帅还是父亲。当我们顺利抵达灞州城下时,全军都很兴奋。这是我们离中原最近的一次。结果你应该知道,我们还是败了。父亲在自己的帅营中被突然冒出来的中原人打伤,一度昏迷不醒。父亲的杀手锏黑山狱也在那天被损毁。我军士气大受打击,不几日中原朝廷的援兵到了,我军一击即溃。那一仗,折损了无数草原勇士,让我柔然军力大减。” 縕纥提喝下一口茶水润喉。此时樊淑兰正聚精会神的听他述说,暂时放下了惶然的情绪。縕纥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们退回草原,休养生息。父亲的伤势一直没有好彻底,草原六部在那一战后也逐渐人心涣散,反对父亲的人越来越多。为了重振声威,将六部牢固的团结在一起,父亲决定称王。但是如今的形势,就连父亲也感觉到了无力。于是父亲放下仇恨,向中原朝廷寻求支持。只要你们的皇帝愿意扶持我父亲登上可汗之位,柔然愿率草原六部向朝廷称臣,岁岁纳贡。” “等等,”樊淑兰突然打断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我们往京都派遣了不下十位使者,但是京都的那位陛下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驱逐了所有的外族人。柔然一直在寻求和平相处这件事,除了你们的陛下,怕是再无人知晓。我们也不知道你们的皇帝是怎么想的。最后,我向父亲请命来到这里。我重建了当年的城中城以纪念师父,并再次启用了他当年的手下。” “你师父?” “他是当年闾氏客栈的掌柜,是我们柔然最好的收风者。可惜,在城中城炸毁之前,他就已经牺牲了。” “难怪,北境的收风者竟然是你师父培养的。所以我们一直以来收到的消息……” “都是我想让你们知道的。” “那么中原叛军,也是你编出来的?” “这倒不是,北边真的有一队叛军。不过都是些遭了灾,吃不饱饭的老百姓。” “他们现在哪里?” “你以为城中城里这些中原人是哪里来的?” “你有这么好心收留中原百姓,你图什么?” 縕纥提笑了,“我们本就要与中原求和。城中城我也建了,收留他们并不费事。这次引你们来,就是要将事情和盘托出。既然京都对我们不理不睬,那么北境军呢?你们是最了解边境的人。与柔然平息干戈,和平相处,不是你们一直以来的夙愿吗。帮我,就是帮你们自己。” 樊淑兰沉默了,縕纥提神情不似作伪,应该相信他吗?如果相信他,自己又能为他做什么呢。縕纥提好像看穿了樊淑兰在想什么,“带我去见你们的统领。” 樊淑兰一惊,“你要到北境军中去,以你的身份,你就不怕……” “这便是我的诚意。”縕纥提毫不犹豫的说道,“请带我去见北境军的统帅。” ------------ 柔然少主 北境军前锋营驻地 桑鱼儿和樊家兄弟在讨论是否派人入城中城,李云海则在一旁发呆。突然营帐外有士兵高声禀报,“大人,樊淑兰归营求见。” 李云海第一个跳了起来,然后是樊家兄弟。桑鱼儿看着三人蹦蹦跳跳的出了营帐,随后营帐外一片喧哗。 “小妹,”这么煽情应该是樊铁。 “妹妹。”这声克制但情感不输于樊铁,这是樊刚。 “淑兰。”诶,如此深情,是李云海。 桑鱼儿摸了摸额头,果然如此的笑了。不一会儿,三人就簇拥着樊淑兰进了营帐。 “大人,”樊淑兰走进来就给桑鱼儿施军礼。 “快过来坐下。”桑鱼儿着急知道城中城的情况,懒理军中尊卑就要招呼樊淑兰与她同坐。 “谢大人。”樊淑兰还是在桑鱼儿对面坐了下来。樊家人在军中还是严守军职尊卑之分,毕竟他们和李云海、唐彦不同,与桑鱼儿的交情并不深厚。 “快和我们说说城中城里的情况。”桑鱼儿焦急的问道。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在城中城里发现了……”樊淑兰将城中城中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大家越听越不可思议。凶悍如狼的柔然竟然一直在向我朝求和,这有可能吗? “有可能。地粟袁是柔然部落中百年来的天才。权衡利弊正是这种人会做出的事情。柔然的情况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坏。这次迫使他派出自己的儿子来和北境军联系。”李云海说道。 桑鱼儿点了点头,“而皇帝之所以置之不理,因为他根本不想结束战争。” 樊刚不解道,“难道皇帝看柔然示弱,就想趁机彻底灭了他们?” 李云海摇摇头,“外族六部生在草原,死在草原。强悍不畏死是融入他们骨血里的。我们不可能统治的了整个草原,强行介入只会招来血腥的反抗,生灵涂炭。柔然的存在能够一统六部,维持草原的稳定。他们愿意主动求和,共同休养生息,我朝应是求之不得。只可惜,皇帝是不可能同意的。” “这本是皇帝和相门的恩怨,竟要拉天下百姓来陪葬。”桑鱼儿唏嘘道。 这下不但是樊刚糊涂了,樊铁和樊淑兰也是面面相觑。李云海便将桃花岛上老道人告诉他们的话,又和樊家兄妹说了一遍,柳十方的身份也没有瞒着他们。 “当初送你们离开,就是不想把你们牵扯进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大家会在北境军中重逢。并没有刻意相瞒,只是当时的情况知道的太多,对你们并没有好处。”李云海说的诚恳。 “李大哥,你别这么说,我们明白。”樊淑兰答的衷心。 樊刚问道,“所以皇帝是要引天道之怒,彻底把相门抹杀。这是结了多深的仇,才会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来报复。” “所以你明白了,皇帝是绝不会同意议和的。这位陛下只会嫌这天下还不够乱。” 樊淑兰突然想到什么,忙开口道:“那该怎么办?那縕纥提就在营外等着呢。” 众人齐刷刷回头,八只眼睛瞪圆了望着她,“你说什么?” 樊淑兰打了个寒颤,“我刚忘记告诉你们,縕纥提也跟着我来了。” “你把柔然少主带来北境军?” 李云海震惊之外,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他身边的桑鱼儿急忙捂住他嘴巴。 “疯了,这么大声。” 樊淑兰委屈的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柔然少主真的来了?有没有人看见你们?”桑鱼儿低声问道。 “就在营外,没人看见。就算看见了,也看不出他的身份。”受她的影响,樊淑兰也压低了声音。 李云海挣脱开桑鱼儿的魔爪,忍着火低声呵斥,“你贸然带柔然少主进北境军营,等同通敌了。再说了,皇帝不肯议和,你带他来也于事无补,反而让我们无路可退。” 樊淑兰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顿时李云海的火气便散去无踪,“你,你也别这么看着我。人都来,再想想办法。” “还想什么。人都来了,见见吧。”桑鱼儿干脆的一拍掌,冲着帐外就喊,“来人,把营外等着的那个人给我带进来。” “是。”营外的士兵应声而去,很快就带回来一个年轻人。 应樊淑兰的要求,縕纥提换下了柔然的装束,现在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年轻的中原商人。 “多谢樊姑娘。”縕纥提对着樊淑兰作揖施礼。“诸位好。” 桑鱼儿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转头问樊淑兰,“这就是柔然少主?” 縕纥提走上前一步,仿佛想让上座的桑鱼儿看清楚自己,“我就是縕纥提,柔然首领次子,也是这次和谈的使者。” “柔然欠着北境军累累血债,你竟然就这么走进北境军营。我该称赞你的胆量,还是嘲笑你的愚蠢呢。”桑鱼儿注视着眼前柔然年轻的少主,言语间毫不留情。 縕纥提先是愣了一下,“敢问您是?” “前锋营千总。” “您就是桑榆,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 桑鱼儿奇道,“你居然知道我。” “我掌握着北境的收风者,自然知道你。而且根据我们的分析,你是北境军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女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真没想到,这次引来的居然是你。”縕纥提难掩喜色,“你是我非常佩服的将领。” “佩服我?我打杀的可都是柔然人。” “战场交锋,刀剑无眼。所谓的累累血债,都是沙场亡魂。今日我来,正是要结束这一切。”縕纥提这算是回答了桑鱼儿的第一句话。“我想请您为我引见北境军统帅谭将军。” 桑鱼儿和李云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对这个柔然少主的欣赏。但桑鱼儿仍在犹豫,明知道皇帝不会议和,这个时候把縕纥提带到将军面前,等于给北境军带去了一个大麻烦。难道要将军忤逆皇帝,擅自和柔然议和吗,这明显行不通。若不议和,面前的柔然少主就是最好的人质,马上绑起来和地粟袁谈判,又或者干脆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桑鱼儿又看向李云海,正好李云海也看了过来。多年的默契,只这一眼两人就知道对方也在纠结着相同的问题。 正在僵持之时,縕纥提开口了,“你们不要想着抓住我就可以和柔然谈判。我之上还有兄长匹候跋。我来之前已和父亲讲好,若我任务失败,父亲和大哥立刻带领柔然大军退居草原深处,休养生息,锻炼兵马。日后定会卷土重来,与中原不死不休。无论是困着我还是杀了我,结果都一样。城中城里全是我的人,不要想着神不知鬼不觉。这世上只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桑鱼儿和李云海被说中了心思,有点羞愧,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樊淑兰却听不下去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北境军怎会行如此卑鄙之事。是你说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来议和,中原百姓和草原牧民都是人,就该一视同仁。我才会冒险带你来见千总大人。你现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不相信我们,何苦设局引我们来。” 縕纥提听了倒没什么反应。桑鱼儿和李云海此时恨不能地上开条缝,让他们躲进去避避。樊淑兰不知道自己一番慷慨陈词,没伤着縕纥提,倒是把自己人给鞭笞的体无完肤。 没错,北境议和是为天下人的福祉。当初离开桃花岛的初心是什么时候丢的。无论将来怎样,当前中原和草原六部都迫切需要休养生息,议和是最好的结果。至于皇帝心里是怎样想的,管他呢。 想到这里,桑鱼儿拍案而起,“给你的人去信,说你跟我们回北境大营了。” 縕纥提眼中流光一闪,颔首应道:“好。” 城中城 桑鱼儿怀里揣着縕纥提的亲笔信在城中城里穿梭,旁边跟着樊淑兰。本来让樊淑兰来送信是最合适的,她已经和縕纥提的人碰过面了,在城中城里又熟门熟路。但桑鱼儿还是想亲自来看看重建的城中城。当初她亲眼看见闾千勉点燃的炸药,最后将整个城中城夷为平地。如今鱼儿又亲眼看见了一座一模一样,不,比城中城更加充满朝气的城池。 “他是怎么做到的?”鱼儿难掩心中的震撼,追问道。 “他的师父在城中城潜伏十年,走遍了城中每一寸土地,绘制出了城池全景。虽然没有看过那副画,但是看着这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可以想象那画上必定事无巨细,纤毫必现的记录了下来。”樊淑兰贪恋的看着街道上的一切,“他师父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吧。” 桑鱼儿问道:“你说过,他的师父是当年闾氏客栈的掌柜?” 樊淑兰点了点头,“没错。” 桑鱼儿耳边赫然响起当年在客栈后院,燃烧的房间里传出的嘶吼,“我们柔然人是狼……” “也是一个坚毅的人啊。”桑鱼儿暗忖。这时樊淑兰指着前方说道,“我们到了。” 桑鱼儿抬头就看到了闾氏客栈四个大字,“久违了。” “我们进去吧。”话音刚落,桑鱼儿已带着樊淑兰走进了客栈。 ------------ 绝望中的希望 京都 柳十方和曹淼轮流在南门旁的茶铺里蹲守了半月。这一日,曹淼来替换柳十方。他走进茶铺刚坐到柳十方面前,还没开口,柳十方就抬手示意他别说话。他自己就盯着桌上的茶碗。茶碗里是伙计刚送来的热茶,此时的茶水在碗中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很快就连茶碗也开始明显的震动起来。柳十方霍然回头,南城门外突然出现了百骑黑军团卫疾驰而来,他们在临近城门的时候才开始减速。 柳十方丢下茶钱,拉起曹淼就出了茶铺。他们随意在街上走着,很快身后传来马蹄声,无垢骑马越过了他们,然后是刍狗,跟着是百骑黑军团卫鱼贯从柳十方他们身边走过。京都城内严禁奔马,众军团卫的速度快不起来。柳十方两人混在道路两旁的人群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尾随上去。无垢和刍狗根本没注意有人尾随。这里是京都,是军团卫的地盘,他们的戒备放松了很多。很快队伍来到了一座通体乌黑的牌坊前,无垢率领着百骑黑军团卫催马从牌坊下奔驰而过。附近没有百姓靠近黑牌坊,牌坊之后看似无人,必定有暗卫把守。柳十方和曹淼只能止步于此,看着无垢他们渐渐走远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这里就是黑军团卫的据点,看起来是闲人勿进啊。”曹淼遥望牌坊后面,除了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什么都看不到。 “京都重地不能奔马。但是你看他们,这个牌坊后面是黑军团卫的特权之地。我们过不去了。”柳十方席地而坐,抱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曹淼随他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方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能找到伯父伯母的。” 柳十方抬起头,又看向牌坊方向,“我们先找个地方,能盯着这里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接下来的三天,柳十方和曹淼都待在一座画舫里。距离黑牌坊两条街外便是穿城而过的城内河,而这座画舫有三层楼高,刚好可以看到黑牌坊的入口处。还是靠着曹淼的玉牌,才得以支持他们上船的费用。 这天,柳十方还在三楼眺望,曹淼推门而入。 “十方哥,有什么发现?” “还没有。自从他们进去后,就一直没有人出来。” 曹淼面有难色,又不得不开口,“船工说明日就要将画舫驶去别处。一直停靠在这里也赚不到钱,他们要去士子文人聚集的春柳巷。” 柳十方收回目光,他看到曹淼窘迫的神色,不忍道,“那我们就下船。” “可这里是我们唯一的线索。附近又没有能盯梢的楼台……” 柳十方打断他的话,“还会有别的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去和船工说,我们明天就下船。” 曹淼还想说什么,但柳十方已经不再看他,再次看向黑牌坊的方向。他只好咽下想说的话,不甘的下楼去了。 虽然面对曹淼说的肯定,其实柳十方心里也没底。这的确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但是黑军团卫重地根本无法靠近。如果李云海和桑鱼儿在,或许会有办法。 “爹、娘,你们在哪里?”柳十方对着黑牌坊的方向,喃喃问道。 第二天,柳十方带着曹淼下了船,来到离黑牌坊最近的一条街。这条街走到尽头左拐就是黑牌坊。如果走到黑牌坊下就等于彻底暴露了自己。柳十方没有犯傻,他拉着曹淼往街的另一头走去。就在他们快要离开这条街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柳十方回头一看,一骑黑衣骑士戴着乌金面具从街尽头缓缓行来。柳十方只愣了刹那就收回了目光,拉起曹淼就避到一旁的胭脂摊位,扮作挑选胭脂。就在黑衣骑士从柳十方身后过去的瞬间,他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那黑衣骑士目光如炬的在他身上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继续前行。柳十方冷汗涔涔,眼看黑衣骑士就要走远了,他却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曹淼哪知道柳十方刚才经历了什么,他眼见目标走远,急的拉起柳十方就追了上去。 “十方哥,你怎么了?刚才那个人一定是黑军团卫。”曹淼拉着柳十方走的飞快,“一个军团卫总比一群军团卫好跟。” 柳十方擦着额前汗,努力跟上曹淼的步伐。他心中阵阵感叹,自己竟还如曹淼通透。既然已经决定要查黑军团卫,怎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临阵退缩。刚才自己的临阵犹豫,差点错失了找到父母的线索。思及此处,柳十方心里再无杂念,一门心思追着刚才那个黑军团卫的身影。 一路上两人还得隐藏自己的踪迹,以免引起前方那人的怀疑。 黑衣单骑过了长安街,往春柳巷而去。到了春柳巷却不进去,反而绕了过去,再往下走就是城郊杨树林。柳十方不禁又犹豫了起来。这一路尾随对方看似毫无察觉,却像是在带着他们逛花园一般。黑军团卫单骑出牌坊,必有特别任务,哪里会有闲情在街上瞎晃悠。马上就要到杨树林了,那里人烟稀少,如果这人突然发难……柳十方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拦住还要跟上去的曹淼。 “可能有诈。”柳十方此时只能看到那黑军团卫模糊的背影,马上就要跟丢了。 “十方哥,再不追人就走丢了。”曹淼眼看前面的人就要消失在视野里,焦急道,“就算有诈,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柳十方愣住了,没错,跟下去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不跟,或许保全了自己,可要再上哪儿去查父母的下落。这偌大的京都,又是军团卫藏的人,找人不异于大海捞针。 “追。”柳十方一咬牙,迈开脚步就追着远处那团影子而去,曹淼紧跟其后。这些年在桃花岛锻炼出的体能,此时派上了用场。 两人随后追着那人来到了杨树林,却在进林子的那一刻失去了他的踪迹。柳十方紧张的观察着四周,心里感到不妙。曹淼还在往树林深处走去,柳十方慌忙叫住了他。 “别再进去了,我们可能中计了。” 柳十方的话音刚落,林子里突然传出另一个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 柳十方和曹淼朝四周看去,声音不是从一个方向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来的。跟着一颗粗壮的杨树后走出来一个人。曹淼立刻戒备了起来,但这并没有什么用,他和柳十方都不会武功。而对面这人,一看就是练家子。军团卫里哪有不会武的人。柳十方这边对上他的眼睛,立刻就认出来,正是他们跟踪的军团卫。此人眼中精芒毕露,柳十方与他对视顿感压力巨大,片刻又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柳十方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与他面对面的军团卫咦了一声。 “你是柳十方?” 柳十方心叫不好,被人认出来了。“你,认识我?” 此时,这位军团卫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容,“你还记得我吗?” 柳十方精通天星术,对人脸过目不忘。更何况送蛊酒的一幕那么深刻,他怎么可能忘记眼前这人。就是这个人端着蛊酒送到他面前的。曹淼那个时候在马车里昏着呢,他对这人没印象。 老鳖突然上前一步,对着柳十方作揖行礼,“我今日在这里与你道歉了。对不起。” 这是整的哪一出啊!柳十方和曹淼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老鳖行过礼之后,把藏在林子里的马拉了出来。看他这个架势,是要上马离开了。柳十方急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老鳖说道,“六年前我送蛊酒给你,大姐已经骂过我了。她让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和你道歉。我刚刚已经做了。” “大姐?”柳十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你的大姐是闾千勉?” “是啊。” “你大姐知道蛊酒?” “那天不知道,后来我告诉她的。” “那她还认为你会再见到我?” 老鳖看向柳十方的眼神变的奇怪起来,“我现在不就见到你了。大姐没说错啊。” 柳十方强迫自己忽略老鳖那副看傻叉的神情,“蛊酒无药可解的。” “她说你没那么短命,而且和她约好了要见面的,所以你一定会再来京都。” 柳十方想起自己当年留给闾千勉的话,原来她一直在等我。 老鳖动作潇洒的跳上马,“后会有期,我会转告她你来了。” “等等,”柳十方上前拉住缰绳,抬头问道,“我还有话问你。” “你爹娘很好,在安全的地方有专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你爹娘是天启接来京都的。我告诉大姐后,她要我好好照顾他们,我就把他们接过来自己照顾了。”老鳖扯过缰绳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伏下身说道,“大姐说,如果见到你就要把这些消息告诉你。另外嘱咐你不要想着救人,只要你不露面,他们就不会有危险。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柳十方问出最后一句话,“她在哪里?” “皇宫。大姐说,”老鳖顿了顿,似乎在回想闾千勉说的话。随后再开口时,他便换成了闾千勉的语气,“柳十方,你给我机灵点,想到安全的办法就把我救出来。皇宫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老鳖边走边说,最后一句说完,他便纵马飞驰出了杨树林。 柳十方紧追了几步,大喊着,“有事去六艺馆找我。” 这句话说完,老鳖已经跑的没影了,也不知道他听着没有。 曹淼赶了上来,“他可是黑军团卫,他的话,咱们能信吗?” 柳十方喘着气,“那不是他的话,那是闾千勉说给我听的。她的话,我信。” 皇宫,铜雀殿 这些年,除了一年一次给未央公主的尸身上色,闾千勉就没有离开过铜雀殿。好在铜雀殿够宽敞,殿中还开辟有一处园子。闾千勉每日在这园子里,除了练习千面佛传下来的轻功,还跟着老鳖学拳法。日日勤勉练功,加上天资聪慧,闾千勉的武艺日益精进。老鳖每日来教她拳法,镇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闾千勉只要不出铜雀殿,在其他事情上镇魂都由着她。甚至为了配合她,这几年都没怎么将老鳖外派。 最近几日,闾千勉都是鸡鸣之时就起来练功,比往日更加勤勉用心。老鳖已经将见过柳十方的事告诉她了。柳十方来了,离自己脱困的日子就不远了。必须更加努力的练功,他来带自己逃走的时候,可不能拖了后腿。 闾千勉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练功都格外有劲。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对柳十方谜一般的信心,只要这小子来了,一定能破了龙游浅滩的困局。 六艺馆客房 “十方哥,真的什么都不做?”曹淼并不相信老鳖的话,在他看来,军团卫跋扈嚣张,残害忠良,没一个是好人。 “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找驿使送出去。”柳十方将刚写好的信塞进信封封好,递给曹淼。“我不方便露面,你快去快回。” 曹淼接过信封,看到上面的名字,欣喜道,“十方哥,要找帮手了?” 柳十方点了点头,“接下来要做的事,单靠你我可不行。” ------------ 烦躁的将军 北境 北境全军统帅潭虎近来很烦。他派桑榆去灞州平叛,是想让她多立功劳。前锋营左翼统领空缺已久,谭虎属意桑榆接任这个位置。但为免军中将士不服,必须要让她先立军功。没想到她一场仗没打,带着前锋营将士跑了个来回,还给他带回来一个烫手山芋。于是将军最近心情很差,动不动就咆哮。众将领近来都不敢靠近帅营,唯恐触他逆鳞。 桑鱼儿也很烦,回来就被禁在自己的营帐里,不得自由。那个柔然少主不知道被将军安置到哪里去了。最烦的是,不清楚将军对此事的态度。要是那老头犯浑,不堪设想,不堪设想……草率了,草率了,应该再考虑清楚的。 就在桑鱼儿在营帐里百般懊恼的时候,李云海在账外安抚着唐彦和樊家兄妹。 “放心吧,将军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若是将军没有这么做,我反倒要起疑心了。你想想,柔然少主来到我军的大营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如縕纥提所说,皇帝对柔然求和是视而不见,明显是拒绝的。这个时候将军私自见他,对朝廷来说,等同通敌。再退一步讲,将军并不知道朝廷的态度,将前来求和的柔然使者縕纥提迎进大营。无论将军和縕纥提见面说了什么,朝廷对将军必定存有猜疑。縕纥提进营没有通禀过兵部。縕纥提的手下渗入我朝已久,他应该是知道我朝和谈是必须有这个过程的。”李云海顿了顿,看了樊淑兰一眼,“他用边境和平这个大饼骗了你。” 樊淑兰慌了,“你是说,他根本不是来和谈的。” “不,他的确是来和谈的。只不过他为了达到和谈的目的,想把北境军一起拉下水。” “什么意思?” “北境军始终是朝廷的兵啊,谭将军是朝廷的将军。不顾陛下的心意,与柔然和谈,岂非痴人说梦。所以柔然先要让北境与朝廷离心。” 这时营内传来桑鱼儿的声音,她不知何时趴在门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么说,北境军已经骑虎难下了?” 李云海也蹲下身子,对着桑鱼儿的影子说道,“如今有两条路摆在北境军脚下。杀了縕纥提向朝廷请功,然后引来柔然铁骑的雷霆之怒。边境百姓将深陷无休无止的战乱之中。” 营内沉默良久,终于出声问道,“第二条呢?” “接受柔然的求和,保边境百姓生计,为双方争取时间休养生息。但是北境军将无法再面对天子,或成朝廷的弃卒。等到朝廷平复了境内的叛乱,下一步就是向北境举刀。” 桑鱼儿丧气的声音传来,“你这两条都是死路啊……” 唐彦也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发愁。樊淑兰更觉内疚,“我不该自作主张的……” “小妹,”樊刚想要安慰妹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这时营内再次传来桑鱼儿的声音,“还有第三条路。” 李云海闻言像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你不会是想……” “我们这边的百姓苦不堪然,草原牧民们难道不是民不聊生?北境和柔然都需要和平。縕纥提固然有他的谋划,也是被逼无奈。如果皇帝一意孤行,我们只有上京一条路。”桑鱼儿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个字都砸得众人心血澎拜。 这时大家身后传来一声,“说的好!” 李云海、唐彦、樊家兄妹赶紧转过身,躬身行礼,“将军。” 谭虎将军是北境军的统帅,也是军中战魂。有他在北境,敌虏难进寸土。六年前他回京都述职,才让柔然有机可乘。桑鱼儿、李云海、唐彦都是他看重的将官,而他也是三人心中的战神。桑鱼儿对谭将军的尊敬,仅次于老道人。 将军从众人面前走过,“都跟我进来。” 将军撩起门帘,率先走进营帐内,发现桑鱼儿早就跪在门后。 “起来,起来,装什么样子。这么有礼数可干不出那么有胆色的事。”将军看见桑鱼儿无名火就冒了出来,他走到上首坐了下来,“我平日待你是多不好。你是看我死的不够快,给我带来一个那么大的麻烦。” 闻言,桑鱼儿和樊淑兰都跪了下来,伏身磕头,“属下大罪,罪该万死。” 李云海、唐彦还有樊家兄弟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你所犯何罪?”将军语气严厉的问道。 “私带敌方使者入营,妄议和谈。”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至北境军于何地?”将军再问,这次语气反而缓和下来。但众人都知道,这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桑鱼儿缓缓抬起头来,“对北境军而言,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北境的安宁。自古以来,北境安,则天下安。朝廷对柔然的求和置之不理,这会陷北境于何地?” “大胆,北境也是王土,你竟敢质疑陛下。”将军勃然大怒。 桑鱼儿毫不畏惧,“柔然为示诚意,早已将他们手上黑山狱的来历告之了朝廷。当年柔然撕开边境防线,兵压灞州靠的就是黑山狱。我北境军多少男儿死在这等利器手里,制造它的正是泗州唐门,而陛下什么都没有做。” “北境的安危,陛下真的在乎吗?”桑鱼儿眼圈泛着红。 将军额上青筋凸起,双手紧攥成拳。往事历历在目,每每回想都会痛心疾首。当时他也对朝廷提出过对黑山狱的猜想,后来却不了了之,始终没有任何说法。由于在边境没能阻拦柔然大军,进而造成了灞州之危,这些将士死后都不得奖赏更没有任何的抚恤。而这些将士的尸骨不全,也无法送归故里,只能在边境寻一处平地草草掩埋。将军从京都赶回来,在众将士坟前大哭了一场。 面对桑鱼儿的质问,将军想要反驳,却又无力反驳。这都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啊,他们被自己人制造的重器粉身碎骨,死后连个说法都没有。 李云海撩起衣摆也跪了下来,唐彦和樊家兄弟跟着他一并跪下。 “北境和谈,关系重大。请将军准我们上京。” 桑鱼儿和樊淑兰也附和道,“请将军准我们上京。” 将军松开了拳头,平复了一下情绪。“就凭你们,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我等就算是死,也甘愿一试。”众人齐声道。 将军默不作声,心中反复思量。众人也不敢再出声,终于在一片静默中等来了一句。 “那就试试。” 跪了一地的人们大喜过望。这时桑鱼儿跪着上前两步,“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请将军一定保护好縕纥提的安全。” 将军闻言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本将军坐镇北境一天,他安全的很。倒是你们……” 他扫了一眼李云海他们,最后把目光定在桑鱼儿身上,“大营里的兵任你挑选。” 大家闻言都愣住了,北境军无军令擅自回京是死罪。 “你们不也是北境军吗?进一个也是进,两个也是进,有什么区别。况且……”将军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好启齿,“没有筹码,你们怕是连皇城都进不去。” 众人都明白了将军的意思。看来为了北境的安危,将军竟然默许他们上京逼宫了。此时,桑鱼儿反而踌躇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真切的意识到了北境军民的生死都将压在自己身上。将军没有错过她的迟疑,俯身问道:“把縕纥提带回来的时候,没考虑清楚吗?” 桑鱼儿竟从将军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这反倒坚定了她的决心。 “榆,一定不负将军所托,不负北境。” “不负北境。”李云海、唐彦和樊家兄妹齐声和道。 ------------ 再入中原 皇城玄武殿 “陛下,”镇魂脚步匆匆,进殿前竟差点忘记除靴。 看着一向沉稳镇定,从不外泄任何情绪的镇魂如此失态,皇帝竟感到十分新鲜。 “镇魂,你这是怎么了?” 镇魂上前一步跪伏在地,“陛下,那个人……出现了。” 咣当一声响,皇帝手里拿着的铜花瓶掉落在地。他冲到镇魂面前将他拉起,“真的?” 皇帝心头一阵狂喜,忍不住笑出声,却又强行压了下去。毕竟这么年,失望过无数次。他紧张的盯着镇魂的脸,直到看见镇魂肯定的点了点头。 “他在哪里?”皇帝的双手扶着镇魂的双臂,声音颤抖着问道。 “军团卫最开始在沿海的州县发现了他,现在他们已经到了乾州。” “他们?” “是,他还有一个同伴。”镇魂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沉稳的回禀道,“军团卫没有打草惊蛇,一直暗中跟着他们。” “要跟到什么时候?几时才能把他带回来?”皇帝已然迫不及待。 镇魂忙安抚道:“陛下放心。根据回报,他们赶路的方向和路线都是往京都而来。他们的脚程不慢,陛下只需耐心等待。” 皇帝这才转怒为喜,他拍着镇魂的肩膀,“好,做的好。” 镇魂的眼中泛起了雾气,“殿下,有救了。” 皇帝原本拍着镇魂肩膀的手,变成紧紧的抓在他肩膀上。这对君臣这么多年因为一个人而捆绑在一起,无论他们愿不愿意,精神上都一直在相互扶持。而归根结底,未央公主才是这份精神的支柱。皇帝为公主而癫狂的时候,镇魂何尝不是。 最开始接到密报的时候,镇魂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些年类似的密报太多,最后都是一场空。直到那人的画像传来,镇魂才失魂落魄了起来。当知道他身边的同伴是男人的时候,镇魂很失落,为什么他没有带姐姐回来。不要紧,等见到他的时候,可以当面问他。他的同伴是高兴,这也不奇怪,他们本就是同门师兄弟。奇怪的是,消失多年的他们突然出现,而且往京都而来。监视相门的人回报相门并无异常,难道他们的出现和相门无关?这一点镇魂并没有和陛下说。因为他知道,陛下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不想了,所有的疑问等见到他的时候,直接问好了。 乾州 这日暴雨,在出乾州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正在路上跑着。赶车的老道人戴着斗笠披着雨蓑,浑身还是湿透了。大雨倾盆而下,击打在土地上,原本平坦的道路瞬间变的泥泞难行。马车再这么走下去,早晚要陷到泥坑里。老道人当机立断从小道上拐进一旁的村子里,村口有一小庙。老道人赶着车勉强从庙门口挤了进去。 马车就放在院里淋雨,人和马都进了大殿。说是大殿,那可比不起京都寺庙里的大佛殿。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儿也分成了前殿后殿。老道人把马牵到后殿栓好,聂赢天就在前殿用火折子生火。 等老道人拴好马转回来,聂赢天已经生好了火,还把祭品桌给搬了过来,把湿衣服搭在上面晒干。老道人也默默的走过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搭上去。 “跟过来了吗?”聂赢天一边烤着火,一边问道。 “没有。”老道人也蹲到聂赢天对面,挨着火烤头发。“这庙太小,容易被发现。” “甩不掉啊。” 老道人满不在乎的说道,“现在想跟就让他们跟好了,上京的路上总会有机会的。” 聂赢天不解道,“我们两个也不惹眼啊,怎么就撞进他们眼里了?这么厉害的追踪除了军团卫,我想不到别人。” 老道人烤了一会儿,身上很快暖和起来。他顺势在火堆边躺了下来,“赶路这么累,想那么多干嘛,我睡一会儿,你可别吵我。” 聂赢天听着窗外雨打风吹,心说:“还用我吵你,这么吵也睡得着。” 可就是这么一会儿,火堆那边的呼噜声都响了起来。聂赢天摇了摇头,也躺了下来。 半个月前,他们从渔村村民手里接到了柳十方的传信。信中提到柳家两位老人被军团卫囚禁,还把闾千勉的情况详细说了。 老道人手里扬着信,“这小子还是和军团卫杠上了。” 聂赢天没理他,默默的收拾起了行囊。 “唉唉,你有没有点出息,小辈一叫你就去啊。” “曹淼也和柳十方在一起。两个孩子在京都随时都有危险。你出息,那你别去啊。” 老道人想起曹淼不厌其烦听自己讲故事的崇拜样儿,嘴上软了起来,“你看你说的,我又没说不去。我可不是为了他俩啊。我那没良心的小鱼儿到现在也没有信来,我不也得上岸找找去。” 聂赢天憋着笑,继续收拾也没再理他。老道人无趣的回家,他身无长物也没什么收拾的。拿上酒壶和鱼儿留下的银两,就跟聂赢天回了中原。刚上岸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发现被人跟上了。一路上他尝试甩掉尾巴,结果发现还不止一条。这些人只是跟着,也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甚至在他们花光银子的时候,还巴巴的丢了一包银子到他们房里。否则就靠鱼儿留下的那点微薄银两,哪能租的起马车。 破庙里的火堆在后半夜就熄灭了。老道人和聂赢天一夜好眠,清晨的第一束光从满是破洞的窗户上洒进来,照的殿内斑驳一片。老道人睁开眼,坐了起来。喲,雨停了。 乾州官道上,一辆马车欢快的跑着。聂赢天和老道人一起坐在赶车位,“天晴路好走,马跑的也爽利。” 老道人笑眯眯的扬鞭,“爽利的可不止我们。” 聂赢天四周看了看,“我们起的早,这会儿没人啊。” 官道上的确只有他们一辆马车,老道人撇了撇嘴,懒得再开口。马车逐渐跑远,这时道旁的林子里鸟儿突然受惊飞起,可见林中有人。 “大人,继续跟?” “别太明显了,还没到现身的时候。这条官道通往哪里?” “临川。” “走水路,先去临川等他们。” “是。” “通知沿途的军团卫密切留意这辆马车。一旦发现,立刻传讯,别做多余的事。” “是,大人。” 天启带着数十个手下很快没入林子深处,不见踪影。 临川 老道人驾着马车奔驰了半日终于抵达了临川的入口。前方是一个十字路,直行便是临川县城。但此时,直行的路口架起了拦路栅栏,有不少衙役把守。很多去往县城的百姓都被阻拦在外。县衙派了个书记给大家说明,“临川县因瘟疫蔓延,已经封闭了。大家暂时不要过来,有去往京城请绕道而行。” 闻言围观的百姓瞬间炸了锅,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人已经回头朝来路走。 “我朝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瘟疫了,这怎么突然就有瘟疫了?” “不知道啊,这兵乱刚平息又出现瘟疫,不消停啊。” “一般大灾临世,都是因君王无道……该不会……” “大胆,”衙役们将佩刀抽了出来,那名书记站在衙役身后呵斥道,“妄议朝政是死罪,都活的不耐烦了。” 百姓们顿坐鸟兽散,书记在他们身后喊道,“回去要慎言。” 老道人和聂赢天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把刚才的情形都看在眼里。 “又是兵灾又是瘟疫,这皇帝的日子要到头了。” 老道人一拽缰绳,赶着马车朝北绕行。几乎是同一时间,在泗水江上顺流而下的天启也收到了临川瘟疫的消息。 “不用停靠了,直接去泗州。” 天启将纸条揉烂丢入泗水江中。他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水,眉宇间难掩忧色。叛乱刚平息不久,又闹起了瘟疫。民间流言四起,江山不稳。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那位大人都有办法解决的吧。想到镇魂,天启精神一振。没错,不要想太多,专心完成眼前的任务。 ------------ 同盟 桑鱼儿在前锋营中挑了千人,让他们乔装打扮,化整为零分头进京。她自己和唐彦走水路,李云海和樊家兄妹走陆路,往京都而去。李云海他们走到临川的时候,也因为瘟疫的原因,选了从南边绕路过去。桑鱼儿和唐彦则一路通畅,很快就到了泗州境内。要进京,下面的路就得上岸走陆路了。 船靠上了码头,唐彦正准备招呼桑鱼儿上岸。“师父,我拉你过来。” “等会,你看那个人。” 唐彦顺着桑鱼儿指的方向看去,巧了,那人不正是当年在灞州和他们共同奋战过的天启嘛。桑鱼儿这时候也认出了天启,她赶忙把唐彦拉到一边。“等前面的人走完,我们再下。” 天启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围着几个浪荡公子装扮的人。这些人走路下盘极稳,行走带风,个个都是练家子。 “师父,那个天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因为我们?”唐彦惊疑不定。 桑鱼儿可不这么认为,“军团卫的手可伸不到北境军里。应该是巧合。”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跟着他们。” “好。” 唐彦既兴奋又紧张,黑军团卫残害了柳十方和柳家大哥。他早就想找他们的麻烦了,只不过当年有心无力。 桑鱼儿拍了拍唐彦的肩膀,“放心吧,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济,还有我。” 唐彦被窥穿心事,仍嘴硬道,“我才没有担心过。” 桑鱼儿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拉着他下了船。天启那帮人已经在岸上走远了。 唐彦这就要追上去,却被桑鱼儿拦了下来。 “天启是追踪的好手,就这么跟上去很容易被他察觉。” “可再不跟,他们就走远了。” 桑鱼儿看着天启等人远去的方向,心里有了主意。 “我们下了船,身边没有马和马车,难道要走路上京。天启他们也是一样,不管他们去哪里都需要马。” “哦,军团卫需要马,肯定是去泗州府衙。我们找去府衙就行了。” “平时当然会去府衙。但你看他们都是便装打扮,估计在执行任务不方便以军团卫的制服示人。既然要隐藏行踪,又怎么会惊动当地府衙。我们现在去车马行,应该能碰上他们。” 桑鱼儿说完看向唐彦,唐彦忙竖起大拇指,“师父,你真厉害。” “跟着李云海那个人精在军营里混了这么些年,多少有点进步。” 桑鱼儿说完还是盯着唐彦看,看的他心里发毛,“师父,你老看着我干嘛?我们不是去车马行吗?” “那你还杵在这里,去问呀,泗州最大的车马行怎么走?” “哦哦哦,我这就去。” 桑鱼儿看着跑远的唐彦,一脸恨铁不成钢。“要是老头亲自教你,一天能揍你八百遍。” 想到师父,桑鱼儿想起刚离开北境,找到有驿站的地方就给桃花岛传了封信。不知道师父和聂前辈收到没有。 如鱼儿所料,天启和手下在泗州最大的车马行里挑选好了马匹。几人牵着马并没有在城中停留,而是往南门而去。桑鱼儿和唐彦不敢贸然尾随,于是和车马行里的伙计打听。 “刚才那几位客人嘛,他们应该是要出城吧。”伙计把唐彦递过来的银子揣进怀里,“那几位都不怎么爱说话,我也是凭经验,您看马上就要关城门了,这个时间来租马的一般都是出城,否则就会等第二天一早再过来。把马栓到客栈过夜还要多付银子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等桑鱼儿和唐彦走出车马行,天启等人早已走的没影了。 “你去别的车马行租两匹马,到城门口来和我会合。” “不跟了?”唐彦颇不甘心。 “他们不留宿,我们很难靠近。算了,我们进京还有正事,没有时间去查他们了。” “那……” “城门就快关了,你哪那么多问题,赶紧去啊。” “那么赶时辰,就在这家租好了。” “最大的自然也是最贵的,不是你的银子花的不心疼是吧。” 桑鱼儿抬脚就要踹唐彦屁股,这才把他骇跑了。等到唐彦牵着马赶来和桑鱼儿会合,已经快到关城门的时辰。两人飞身上马,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跑了出来。上了官道后道路平坦易行,两人一路快马加鞭赶路,此处暂且不表。 天启几人换了身粗衣麻布装束,在城门附近的土坡上潜伏。当两骑快马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出现,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的时候,天启身边的军团卫身子忍不住动了一下。 “镇定。这两人的年纪、身形都和追踪的对象不符。继续等。”天启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城门方向,甚至都没有看那名军团卫一眼。 快马疾行难免灰尘肆虐,桑鱼儿和唐彦一路行来脸上都蒙了层纱。即使是这样,天启与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若是他仔细观察,定能认出二人。只不过他的心思都在老道人和聂赢天身上,竟忽略了平日不会错过的细节。桑鱼儿和唐彦以为他们跟丢了天启,却不想天启也错过了他们。 京都六艺馆 今日馆内入住的卖艺人不少,自然也就热闹了起来。为避人耳目,柳十方只好呆在房间里,平日有什么事都让曹淼去置办。 这日,曹淼从外面回来,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十方哥,刚有人塞给我这个。”他将信递给柳十方。 “信?谁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柳十方狐疑的打开信细看,看完他眉目舒展,嘴角微翘。 “十方哥,是谁啊?” “相门约我们见面。”柳十方将信举到烛火前烧毁,“我们用玉牌租画舫的时候,想必已经惊动了相门。约我们见面的应该是你师兄。” “黄维师兄,太好了。”曹淼雀跃不已,“有师兄照拂,我们在京城的行事总比现在方便。” “那倒未必。以相门的势力,见我们都需要这般掩人耳目。看来他们也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柳十方眼看着信纸在火光中化为灰烬,脸色被映衬的由明转暗,“以后我们的一举一动要更加小心。”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京都是天子之都,京城之外即便是翻天覆地,也影响不了京城之内的歌舞笙箫、纸醉金迷。秦淮河畔春柳巷,四海潮生不知卿。 春柳巷内有令人流连忘返的活色生香,垂涎欲滴的美酒佳肴。士子们在酒桌前觥筹交错,美人相伴,这般人生一场醉,胜过十年寒窗苦。柳十方和曹淼并肩站在画舫三层,将巷内的风流尽收眼底。 “当初若是没有将你打晕带走,留在京都你也能享得这般风景。” “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早就没了这般心思了。” “你才多大啊,别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柳十方正与曹淼打趣,身后传来熟悉轱辘声。 “曹淼。” “师兄。” 曹淼回头看到黄维正坐在轮车上,看着他笑。他急忙作揖施礼。柳十方也转过身来施了一礼。 “黄兄。” “柳兄,这里风大,我们进厢房说话吧。”黄维坐着回礼,面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厢房里酒菜已经备好,摆了满满一桌。黄维给柳十方和曹淼斟酒。 “这些年,你一直跟在柳兄身边?我派了很多人去找你,但一直没有消息。” “那个时候十方哥中了蛊毒,我们不得已离开了中原。最近十方哥好了,我们才回来的。” 曹淼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黄维说了。柳十方一直默默的听着,并没有阻拦曹淼和盘托出。相门救过自己两次,对救命恩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黄维听完曹淼的讲述,沉默了足有半柱香。柳十方也没有打扰他。他知道当年黄维没有说的话,今天都会告诉他。 半柱香之后,黄维艰难的开口了,“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柳十方放下酒杯,“五叔说了一些,老道人前辈又告诉我了一些。当年是相门救下了我,不知曹岩现在何处?救命之恩,我想当面叩谢。” 曹淼刚饮下一口酒,闻言顿时呛了出来,咳的满脸通红。黄维诧异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十方。 “小五没有告诉你曹岩的事?那他也没有和你说吗?”黄维指向曹淼,“他是曹岩的亲弟弟。” 柳十方正给曹淼拍着背缓解咳嗽,听了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因为曹淼提过他兄长是被凌迟的,连尸骨都找不到。 黄维接着说道,“陛下判了曹岩凌迟,整整三年。他的尸骨至今还没有下落。” 曹淼的眼泪夺眶而出,柳十方正扶着他,感到他的身体正微微的颤抖。柳十方连忙扶紧了他,给他倒了一杯酒喂了下去。辛辣的酒水入喉,曹淼才算是回过神来,不禁放声大哭。 “兄长,他得有多疼啊。” 黄维听着这句,若有所感,“是啊,他那时得有多疼啊。”话音刚落,泪水已经打湿了脸颊。这时窗外夜风吹来,脸上一片清凉。 曹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柳十方把他扶到隔壁厢房休息。这一层楼都被相门以商贾的名义包了下来,闹的动静再大也不会有人上来打扰。 柳十方再回来的时候,黄维已经整理好情绪,面上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 “他没事吧。” “没事。让他躺一会就好。” 柳十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陛下只杀了一人,没有迁怒相门?那五叔他可好?” 黄维点了点头,“小五很好,他离开凤原就回到了京都。之后就一直在追查曹岩尸骨的下落。这么多年了,应该是没找到,否则总该联系我们。” “曹岩是小五的师兄,也是他最敬重的人。去凤原看护你,也是为了完成曹岩最后的嘱托。其他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柳十方眼眶渐渐红了,后知后觉的眼泪这时才掉落了下来。 “曹岩的事早已尘埃落定,我们可以悲伤,但不能悲伤太久。”黄维说道,“我以为,你来京城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柳十方抬起头,“是。” 黄维推着轮车来到窗前,窗外正是京都最繁华风流的景色,“相门将全力助你。” ------------ 姐夫 圆月当空,浮云散去,一片清朗。 下人在院子里摆好了酒菜,刘长生、刘长卿相对而坐对饮,好不惬意。 长卿不知不觉已经数杯下肚,仍不知醉。 “师兄,如此香甜可口的酒,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长生举杯啜了一口,闭上眼缓缓咽下。他喝的……很不舍。 “芷姗酿的。” 长卿怔了怔,刚想去拿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长生瞥到他的动作,轻笑一声,“喝吧,芷姗酿的很辛苦。你喜欢喝,她会很开心的。” 长卿心里五味杂陈,还是把手缩了回去,“师兄……” 这时,黄维推着轮车进了院子,隔着假山向长生和长卿行了一个礼。长生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他,黄维冲他点了点头。长生收回目光,笑意渐渐浮上脸庞,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长卿望见黄维穿过假山后的长廊,从另一头出去了。“不叫黄维一起坐坐?” “他已经喝过一顿了。”刘长生举起杯,“来,陪师兄喝一个。” 这次长生仰起头,一饮而尽。 前边就是京城了。老道人坐在飞驰的马车上,已能隐隐眺望到前方巍峨的城池。老道人喝了一声:“聂疯子,坐稳了。”,接着抽鞭加速,马儿更加欢快的狂奔起来。就在马车与城门的距离不到百米时,身后一直远远跟着的天启带着手下突然加速超过马车。城门内也冲出数骑军团卫与天启等人会合。天启调转马头,与一众军团卫列成一排挡在城门口。此时,马车已经近在咫尺。老道人勒住缰绳降速,将马车稳稳停住。 看这架势,是黑军团卫拿人。城门口的百姓四散而去,各自找地方回避。天启从马上跳了下来,独自走到马车前,施礼道, “黑军团卫天启,见过两位前辈。” 老道人把手上缰绳一扔,“你就是那狗皮膏药?一路上都甩不脱,你很厉害。” 老道人一向直话直说,这是在真心夸人。但天启知道眼前这个人武道第一,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让他甚为忌惮。 “黑军团卫长镇魂请两位一叙。” 镇魂出,鬼神惊!老道人对这等威名却不屑一顾,“他要见我,我就得见啊?都给我让开。” 天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恭敬的双手捧给老道人。“我们长官无意与前辈为敌,只盼能再见故人,则无憾矣。” 老道人接过玉佩,赫然见到上面醒目的两个字,“无极”。他拍了拍车厢,聂赢天闻声走了出来。老道人把玉佩递给他,“看来,我们要跟他们走一趟了。” 聂赢天将玉佩翻过来,反面刻着一个“素”字。他难掩激动,“这是素心的身牌,怎么会在你手上?” 老道人脸上没了戏谑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严肃。如果鱼儿在这里,就会知道师父现在非常的生气。用故人之名要挟相见,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天启上前,再施一礼:“前辈随我前去,自可解心中困惑。” 老道人冷冷的看向他,“带路。” 镇魂府 天启将老道人、聂赢天引到一处内院,请两人在院中等待,这才退了出去。聂赢天环视院中摆设,尤其是看到院中一角开辟出的药圃,心中难掩激动。 “这儿怎么有点像你的草庐?”老道人在院里走了一转,“这谁干的啊?” “是素心小院。”聂赢天神色有写恍惚,“草庐是素心参照无极山的素心小院布置的。这里更像……” “没错,这就是素心小院。”一个声音凭空响起。 老道人和聂赢天霍然回头,镇魂正缓缓走进院中。老道人警惕的盯着镇魂。刚才他突然出现,自己竟没有提前感知到。此人的武功怕是不弱于自己。 聂赢天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你,你是……” “姐夫。” 老道人这回是真惊着了,什么玩意儿?素心在无极山的弟弟? 聂赢天曾在无极山见过素心弟弟一面,而且素心手里有一幅弟弟少年时代的画像。现在的镇魂和画中人有七分相似,加上莫名的熟悉感,这就足以令聂赢天相信他就是素心的弟弟。他刚想走近镇魂,却被老道人拦住。 “你,怎么会出现在镇魂府上?”老道人没有放松戒备。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这里又是军团卫的地盘。谁知道那个镇魂在耍什么花样。 “这里是我的府邸。我就是镇魂。”镇魂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足以令眼前两人抓狂。 “你究竟是何人?”聂赢天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 “我是素海,现在的名字叫镇魂。”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无极山,怎么会成为朝廷的走狗?”聂赢天痛心不已。 “就在你带走姐姐的那一年,我下了山。在江湖上四处打听你们的下落,结果遇上了未央公主,机缘巧合下成了公主的家臣。直到公主陨难,临终前将陛下托付给我。后面的事情,你们在江湖上应该听说过了。” 镇魂只在提到公主的时候,眼中掠过一丝光彩,但也转瞬即逝。几句话交代了过往十几年间发生的事情,听来平静无波。但聂赢天明白这个少年能走到今天,吃的苦是难以想象的。长廊之变中活下来的人,都仿佛在地狱走了一遭。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出现了。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二十五年前,你把我姐姐送回无极山,当时她已经油尽灯枯。宫主没有办法救她,你又把她带走了。后来她活下来了吗?” 镇魂目光殷切的盯着聂赢天,唯恐错过什么。 聂赢天却眼神闪烁,不敢碰触镇魂的目光,“你也说素心当时油尽灯枯,为什么你会觉得她还活着?” “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引魂录的残卷。半部引魂竟能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传言它能生死人、肉白骨。我几经辛苦拿到了残卷,首页上的竹叶是你专有的标示吧?竹素心,是姐姐的全名。你还不认?” “引魂录的确是我写的,但是多年前就已经被盗圣盗走。之后我就带着你姐姐隐居海外,你的事情还有这本书引起的风波,我确不知情。” “姐姐在海外?她还活着?”镇魂眼中再次流溢出光彩,语气中甚至带着紧张。 聂赢天不忍掐灭这般神采,却也明白今天若不说清楚,镇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艰难的开口,“你就没想过,引魂录为什么没有下半部?” 镇魂眼中的光逐渐消散,“什么意思?” 镇魂的话音都在颤抖,他甚至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引魂录是我为复活你姐姐写下的笔记。可我还是失败了。你姐姐现在长眠在一个岛上,如果你想去祭拜,我可以……” “闭嘴,你闭嘴。”镇魂身边真气四溢,整个人气势变的凌厉起来。 老道人急忙拉着聂赢天退开,“不好,他真气走岔了,怕是要走火入魔。” 聂赢天急了,甩开老道人的手就要上前,“我要救他。” 老道人一指点聂赢天穴道,他顿时动惮不得。老道人扛起他,跑到小院门口。聂赢天急的哇哇大叫。“他是素心唯一的亲人,我必须救他。” “哎呀,别叫了。你现在过去被他缠住,到时候真气爆发,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这就跟救溺水的人一样,刚开始就跳下去救人,会被他带着一起沉下去。要等他筋疲力尽的时候,再施救。”老道人把聂赢天放下来,靠着门框。“放心吧,他是一时急怒攻心,等他发泄完还有救。” 这时小院中的镇魂整个眼眶内充血,四肢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仰天长啸。小院里的石桌石椅、水池、草木还有药圃受外溢的真气侵袭,无端炸裂,顿时院内一片狼藉。天启听到爆炸声匆忙赶来,只见到老道人和聂赢天站在院外。而里头的镇魂身体各处穴道鼓出血泡,很快血泡越来越大知道爆了出来,镇魂很快成了个血人。而此时他眼中的血色褪去,人也仰面倒在了地上。 老道人一巴掌拍在聂赢天身上,解了他的穴道。“是时候了,去吧。” 聂赢天赶紧跑到镇魂身边,给他把脉。 天启这时跟了进来,“前辈,这是出了什么事?” “走火入魔呗,难不成还能是我打成这样的。”老道人双手一摊。 这时外面有跑来三人,正是无垢、刍狗和老鳖。他们眼里看见的是义父躺在血泊中,身边有两个陌生人。三人大怒,上前就要和老道人动手。骇的天启急忙抱住第一个闯进来的刍狗。 “别乱来,他们是义父的故人。” “什么故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一定是他们害了义父。”刍狗被天启拦腰抱住,拼命的挣扎。聂赢天还在给镇魂把脉,老道人嫌刍狗聒噪,给了他一指。刍狗只觉喉咙一紧,无法发出声音,跟着四肢也无法动弹了。急的他只能挤眉弄眼的表达内心的愤怒。在刍狗后面的无垢看出老道人一指点中了刍狗的两个穴道,武功在他们之上。他伸手拦住了还想上前的老鳖。 “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无垢问道。 老道人出手解决了刍狗,天启松了一口气。他把刍狗小心的放在地上,“这两位是义父请来的客人。义父不知怎的,突然走火入魔,这位前辈正在救治。你们不要误会,也不要怠慢了义父的客人。” 无垢看着血泊中的镇魂,心中一紧,“义父怎么样了?” 聂赢天松开镇魂的脉搏,“你们把他抬到屋子去,给我准备银针。” 无垢和老鳖面面相觑,天启见他们还呆立在那儿,急了,“动手啊,听前辈的。” 两人这才上前,小心的扶起镇魂放到老鳖的背上。老鳖把义父给背到屋里,无垢在一旁扶着。天启这才对老道人施礼道歉,“我弟弟不知情由,冒犯了老前辈。还请老前辈手下留情,莫与他一般见识。” 老道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是你亲弟弟?” 天启越加恭敬回道,“我们四人都是义父收养的孤儿,他排行第三。” “罢了,罢了,”老道人走到刍狗身旁,给他解了穴道,“带回去好好调教。这么不知礼数,下回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老道人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去。刍狗穴道仍感到酸麻不已,心里把老道人剐了八百遍了。天启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没伤着吧?” 天启这一问,给他委屈的。“疼。” “疼就对了,这是个教训,要记牢了。”天启揉了揉他的乱发,“去收拾一下。义父受伤的事不可外传。” “是。” 刍狗嘟囔着朝外头走去。天启见刍狗走远,这才离开去给聂赢天拿银针。 镇魂的四个孩子里,刍狗因为个性残忍,不被兄弟们所喜。只有天启待他如常,视若亲弟弟般照顾。于是刍狗心中,除了义父和天启不可杀,其他谁都一样。他偏执的心中,天启的地位甚至胜过了义父。这些年天启一直在外,刍狗一直见不着心里很是挂念。现在好了,哥哥总算是回到京都了,一时半会应该是不会外派了吧。想到这里,刍狗被老道人激起的怒火也消散了不少。 ------------ 久别重逢 六艺馆 柳十方把曹淼扛回了屋子。 这几日,曹淼每日都和馆里的卖艺人出去喝酒,每次都喝到烂醉而归。今天也不例外。柳十方把他放倒在床上,脱去了靴子,又给他打来洗脸水。任由柳十方给自己擦完脸,曹淼也没有任何反应。柳十方给他掖好被子。 “曹淼。”柳十方轻轻唤他,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吹熄了房间的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曹淼仍旧毫无反应的躺在床上。月光从窗口溜进来,爬上他的脸颊,照得星星点点的水光在他脸上流淌。曹淼突然把杯子拉到头上,捂的严严实实,很快被子下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柳十方回到屋子里,柳絮正在灯下等着他。 “兄长,天气越发冷起来了。”柳十方上前拉着柳絮到床边,给他脱衣除靴,服侍他躺到被窝里。“你知道吗?曹淼的兄长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我们要越发的对他好。他没有了兄长,我们就是他的兄长。你一定要答应我,将来我和曹淼同时遇到危险,你一定要先救他。” 聂赢天曾说过,柳絮虽然神智低下,不能说话,但一身功夫却保留了下来。柳十方盯着柳絮,直到看到他点了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柳絮心智如孩童,很快就入睡了。柳十方吹熄了灯,就这样在黑暗中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曹淼红肿着眼睛来找柳十方,柳絮给他开的门。 “十方哥,我好了。” 柳十方不明所以,“什么好了?” “谢谢你这些天这么放纵我。”曹淼感激道,“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兄长已经不在了,可伯父伯母还在,我们得去救活着的人。我已经没事了。” 柳十方闻言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一把将曹淼抱在怀里。 “十方哥,我是来找你商量怎么救人的。”曹淼瞪着红肿的眼睛,任由柳十方抱着不放。 等到柳十方情绪平静来,三人才在桌前坐下。 “十方哥,我想过了。一直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老前辈也不知道收到信没有。难道他们不来,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曹淼一边用柳十方做的水袋敷眼睛,一边说道。 “现在我们和相门联系上了,黄维师兄也答应全力助我们。我们可以请相门帮我们救人。” 柳十方犹豫半响,“这样,你今天再去驿站看看有没有前辈的回信。要是还是没有,就按你说的办。” “好嘞。” 曹淼高兴的丢下水袋就往外走,又被柳十方拉回来按在椅子上。 “敷完眼睛再走。” 曹淼敷完眼睛就出门了。柳絮安静听话,已经在屋里里呆了好多天了。柳十方不忍他枯坐,待曹淼离开后就牵着柳絮到院子里走走。这个时间有不少卖艺人在院子里练功。柳十方陪着柳絮坐在一旁看着大家耍,十分新鲜。 不一会儿,馆里的伙计又带了两个人进来。 “两位的房间往里走,最后两间。这几天客人特别多,我就一个人得赶紧到前面去了。” “多谢。我们自己过去就行。” 新来的两个人拎着包裹,谢过伙计后,径直朝客房走去。 柳絮仍被卖艺人的表演吸引着,柳十方却望着那两人远去的方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那么熟悉,柳十方一时恍惚,等他定睛看去那两人早已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柳十方拍了拍脑袋,是啊,怎么可能?鱼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嘲笑着自己的敏感,可能是太想他们了。 鱼儿、云海、唐彦你们在哪里? 等到院子里练功的人们逐渐散去,柳十方才拉着柳絮回到房里。已近午时,曹淼还没有回来。驿站在两条街之外,并不是很远。不会出什么事吧?柳十方心里正在忐忑。门外传来曹淼的声音,“你们是……唔唔唔。” 门突然被撞开,闯进来三个人。一个人站在曹淼身后捂着他的嘴,另一个正在摘脸上的面纱。这两个正是早上刚住进来的新人。 “放开他,你们是什么……”柳十方大怒,一旁的柳絮正要扑向挟持曹淼的人。此时第二个人已经把面纱完全摘掉了。“人。” 柳十方一把抱住了柳絮,阻止他上前。这时按着曹淼的人也从他身后露出脸来。 “鱼儿,唐彦,怎么是你们?” 唐彦这才松开曹淼,“别叫那么大声,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柳十方又惊又喜,“你们怎么来了?” 唐彦冲上来就保住柳十方和曹淼,“太想你们了。” 桑鱼儿则走到柳絮面前,“柳家大哥,怎么不认识了?桃花岛的小伙伴,还记得吗?” 柳絮仔细看了看桑鱼儿,笑着点了点头。那边唐彦把柳十方和曹淼勒的快喘不上气了。 “放,放手。”柳十方好不容易叫了出来。唐彦这才放开两人。曹淼拍着唐彦的胳臂,“唐大哥,你力气变大了。” “他这些年功夫和力气都见长。”桑鱼儿拉着柳絮在桌前坐了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们选了六艺馆。没想到,你们也是。” “早上也是你们?”柳十方问道。 “我们一进来就认出你了。”唐彦坐到床上,把桌前的位置让给柳十方和曹淼。“我们一直等到你们回房才过来的,没想到在门口就遇到了这小子。” 曹淼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来,我太激动了。” 桑鱼儿拉过柳十方的手腕,给他把脉。 柳十方由着她,“放心吧,我已经好了。” 桑鱼儿将手指挪开,“经脉都恢复正常了。真的没事了。” “十方哥,你什么时候好的?”唐彦喜道。 “其实你们离开的那天,我就已经有了反应。从那一天开始,我每天都有好转。”柳十方没有隐瞒,他转头看向桑鱼儿,“倒是你们,聂前辈说你们走后便毫无音讯。这些年,你们去了哪里?怎么也不给桃花岛报个信?” 桑鱼儿看了看唐彦,“我来说吧。我们加入了北境军,这些年一直守在边境。那边信鸽飞不到,托人送信也怕暴露你们的位置。不过我们上京的路上送了信回去,希望老头收到不要怪我们送的太迟。” “你们从军了?” “不止我们,还有樊家三兄妹。我们在军中重逢,这次他们也来了。云海和他们一起,估计这两日便会有消息。” 曹淼脱口而出,“你们都来了就太好了。这样救出伯父伯母的胜算更大。” “柳伯父、柳伯母在京都?”桑鱼儿很诧异,但她随即就明白过来,“军团卫做的?” 柳十方点了点头,“只要我不出现,他们目前还算安全。闾千勉嘱托了里面的人,爹娘现在由那个人照顾。我已经给老道人前辈和聂前辈去信,请他们上京助一臂之力。没想到你们也来了京都。既然你们已经加入了北境军,怎么会擅离北境上京,莫非皇帝有召?” 唐彦摇着头说道,“皇帝不知道我们来了。这次来就是代北境百姓向皇帝要个公道。” 柳十方和曹淼不知前因后果,听的是云山雾罩。桑鱼儿于是把城中城和柔然少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皇帝为什么不肯和柔然和谈?”曹淼不得其解。 听完桑鱼儿的讲述,柳十方一直沉默不语。皇帝会这么做,他一点都不意外。 桑鱼儿表情沉重,“皇帝想要的就是天下大乱。柔然早就将泗州唐门出卖给朝廷,但是皇帝直到唐门反叛前,都没有处置他们。放任国家重器流入外虏,拒绝柔然议和,皇帝已经背弃了北境了。” 柳十方终于开口说道,“皇帝最终的目的是相门。相门直接或间接害死了先帝和公主,皇帝那一脉的血亲在长廊之乱中死绝了。为了报复,也为了惩罚,这位陛下要将相门变成乱世之因。” “即便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也无所谓吗?”桑鱼儿有些难以置信。 柳十方双手抚上额头,低声道,“皇帝要的,不正是这人间地狱。” “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当天下之主。” 桑鱼儿说出这句话,反意滔天,已是死罪。 ------------ 幻梦一场 镇魂的伤势虽严重,却康复的极快。聂赢天确有妙手回天的本事,但镇魂的体质在无极山上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竹家人,体质特殊,天生通任督,百病不侵。换做其他人,这般伤势,不死也要脱层皮。”聂赢天给镇魂把着脉,“而你,七天就已经行动如常了。” 镇魂把手收了回去,“谢谢。” “你是素心的弟弟,于情于理我都该救你。”聂赢天郑重的说道。 “你带我姐姐去了哪里?” “当初你姐姐在海外游历的时候,发现的一座岛。她很喜欢那里,所以……” “所以你就把她葬在了岛上?” “是。” “所以引魂之法真的失败了?” 聂赢天黯然道,“西域盛传一种功法叫做西域忍死法。我正是收此法启发,写出了引魂录。但是在实践的时候,才发现即便能引魂入体,却神智全消。复活的只是一具尸体,而且只有三天的时效。之后便再也不能使用引魂。在三天里,素心的尸体走遍了桃花岛,她的血肉也散在了每一个角落。第三天,她就永远去了。” 镇魂木然的看着聂赢天痛苦的表情,“你后悔了?” “是我,让素心死后也不得安宁。违逆生死伦常,我悔不当初。”聂赢天泪水夺眶而出,对素心的愧疚和悔恨,这么多年一直在折磨着他。 镇魂就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心里也有一人。失去姐姐的那些年,只有她在我身边。光是看着她,我内心就能得到抚慰,渐渐平静下来。我以为这一次,我能守护住这个人。结果我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当时的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只有无用的人才会悲伤。强者才能护住最重要的人。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原来你也没护住她。” 聂赢天惊讶的看着镇魂,“原来你找引魂录,是为了复活你的心上人?” 镇魂半是嘲讽半是认真的说道,“那人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我哪里来的资格染指。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才能知所进退。你问问你自己,你做到了吗?” 镇魂站起身,眼神尖锐如利芒,“我们竹家人可轻易死不了。可是你把鬼手八术给了她,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你的本事护不了她,你的医术救不了她。她有师门,有弟弟,你凭什么做主把她葬到海岛?你这般不知进退,我就该杀了你。” 聂赢天抵挡不了镇魂的逼视,也招架不住他的步步紧逼,不得不退到墙边。对竹素心的感情和愧疚让他无言以对,而且言语间,镇魂变成今天这样,也是他的责任。镇魂将聂赢天逼到墙角,用力掐住他的脖子,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语。 “杀了你,反倒遂了你的心意。”镇魂放开手,“你不能死,跟我一起在这人间地狱里熬着吧。” 镇魂转身摔门而出。他一走,老道人才进来。见聂赢天脸色苍白的骇人,老道人赶忙过来扶住他,走到椅子旁坐下。 “我一直在外面盯着呢。他不敢出手杀你,最多就是吓唬吓唬。” 聂赢天苦笑道,“他没有说错。我做过的事情,不认不行。” “后悔救他了?”老道人调侃道。 “素心的亲弟弟,我要是不救,你都不会答应吧。” “他突然走火入魔,是因为他心里那个人?” 聂赢天想起刚见面那天镇魂说的话,“难道是未央公主?” “他想要复活未央公主,简直异想天开。这人魔怔了,就和你那个时候一样。” 镇魂的偏执让老道人也连连摇头。“既然他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还得去找柳十方那小子呢。” 皇城 镇魂带着天启入宫面圣。两人走在宫中的青石路上,天启低声说道,“那老道人和聂神医已经离开镇魂府了。用不用派人盯着?” “随他们去。盯紧相门就可以了。” “是,义父。” 镇魂突然停下脚步,“待会面圣,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天启连忙低下头去,“是。” 义父的话让天启很不解。也不是第一次面圣了,会发生什么呢? 玄武殿 皇帝已经在殿上等了很久了,好不容易看到镇魂带着天启进殿。皇帝赤着脚从御座上走下来。 “镇魂,听说你受伤了?” 镇魂和天启跪地行叩拜大礼,“臣,拜见陛下。” “臣的伤势已经无大碍了,劳陛下挂心,是臣的不是。” “平身,都起来吧。” “谢陛下。” 皇帝走到镇魂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嗯,看这脸色,是无大碍了。” “陛下等的人已经来到了京都。” 皇帝大喜过望,“人在哪里?” “七天前,臣就在府邸见过他了。” 皇帝双手拉住镇魂的两只胳臂,殷切的问道,“他把引魂录交出来了?” 镇魂抬手扶住皇帝,这个举动僭越了,但皇帝似乎并没有在意。 “引魂录没有下半部,他当年失败了。” 镇魂的话在皇帝耳边炸响,炸的他头晕目眩,还好有镇魂的搀扶。 “失败了?失败了?”皇帝神色恍惚,身形不稳。 镇魂肯定的说道,“引魂之术,已绝无可能。陛下保重。” 皇帝终于听清了镇魂的话,一时急怒攻心,当场吐出一口鲜血。镇魂连忙将皇帝抱住。天启在一旁不知所措,想起义父在殿外的叮嘱,他只好强作镇定。 皇帝召见镇魂从来不允许旁人在场,所以殿中也没有内侍。镇魂抱着皇帝坐在地上,怀中人嘴角带着血丝,浑身颤抖。镇魂掌按皇帝的背心给他渡气调理,很快皇帝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一点血色。 “陛下,陛下。” 皇帝眼神涣散,面上一点血色也很快转为灰败。镇魂将皇帝瘫软的身子抱到御座上,天启急忙问道,“要不要传太医?” “陛下没有那么柔弱。这几日就由你我守着陛下。” “是,义父。” 镇魂看着御座上昏迷的皇帝。或许这也不是坏事。这么多年的希望和期盼,不过是幻梦一场。现在,梦也应该醒了。陛下的心从此便更加决绝,就像当初计划的一样,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狱吧。 皇帝躺在御座上,只觉来自心底的寒凉逐渐在四肢百骸中蔓延开来。皇帝呼出一口气,变得清晰可见。玄武殿,玄武殿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冷了。刚才镇魂说什么,他说引魂失败,绝无可能了。那皇姐,皇姐怎么办?等了二十多年了,皇姐和朕等了二十多年了。皇帝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他觉得身体突然变轻了。意识一转,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雪地中,周围白茫茫一片。冷,真的很冷。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弟弟,弟弟……” “姐姐愿你从未生在帝王家,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皇帝在雪地里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突然一阵风吹过,将眼前的雪雾吹散。皇帝这才看见,未央公主就倒卧在不远处。她身下的一滩血迹在雪地中尤为醒目。那片血红映皇帝眼里,灼成一片赤红。他想跑过去,身体却动弹不得。公主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镇魂,镇魂,你就救救皇姐,救救她。”皇帝喊的撕心裂肺,镇魂却毫无反应。他冰冷的声音隐隐传来,“公主薨了。” “啊……”皇帝的惨叫声响彻这片雪地,他眼中的红光更甚,意识徘徊在崩溃的边缘。他的耳边只剩下风雪的呼啸,而这时镇魂那冰冷的嗓音穿透了嘈杂,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 “公主被天下所负。” “这天下……” “和我一起,葬了这天下吧。” 御座上的皇帝倏然睁大了眼睛。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段记忆实在太痛苦了,皇帝不自主的将它藏在脑海深处。如今,这段尘封多年的记忆被更大的痛苦解开了。那是未央公主最后的一刻。 “弟弟,姐姐愿你从未生在帝王家,余生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公主大口的吐着鲜血,她被自己的父王当胸一剑,已经回天乏术了。“素海,别让人伤害我弟弟。” 素海泪流满面,跪倒在公主身边,“是。” 刘朝宗用手按住公主的伤口,直到喷薄的鲜血把他染成血人,直到公主咽下最后一口气。 “姐姐,没有你。我只愿余生破碎,与这天下不死不休。”少年刘朝宗在未央公主的尸身前发下重誓,这个誓言只有素海一个人听到。从此世间再无竹素海,镇魂和黑军团卫应时势而生,成为皇帝手上最锐利的一把刀。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皇帝慢慢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一直在殿下守候的镇魂急忙赶上前来查看。“陛下。” 皇帝深深的看了镇魂一眼,“镇魂。” 镇魂撩起衣袍,重重的跪倒在地,“陛下。” 皇帝只觉一阵眩晕,“朕怎么了?” “陛下受了巨大的刺激,已经在玄武殿里躺了三天了。” “你一直守在这里?” “是。” 皇帝忍着眩晕站了起来,他抓住御座旁的短柱稳住身子,“即日起封闭地宫。我们都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镇魂仰头看向皇帝,那个指天为誓的少年回来了。当年引魂录凭空出现,让皇帝和自己都生出了希望。君臣二人从此一心只想复活公主,忘记了当初的誓言。可这世间哪来的希望,不过是如烟幻梦。梦碎了,人也该醒来了。 镇魂收回目光,低下头,伏身下拜,“臣,遵旨。” ------------ 明知不可为 老道人和聂赢天站在六艺馆门口,已经好一阵子了。 “这就是那小子信里说的地方?” “六艺馆,应该是这里没错。” “那进去吧。” “诶,等等。就这么贸然进去?” “安心了,后面没有尾巴。那个镇魂是真把你当个屁放了。” “说谁呢?谁是屁?” 就在老道人和聂赢天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 “前辈。”曹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两天他天天跑驿站,没想到前辈们都已经来到跟前了。 老道人看到曹淼也是笑眯了眼,这小子是除鱼儿外,他看得最顺眼的一个了。 “小淼淼,那么吃惊干嘛。你们不是写信请我们来吗?” “是,可是,您怎么都不回信,就直接来了啊。” 聂赢天笑着说道,“回信还没有我们的脚程快呢。柳十方呢?” 曹淼急忙跑到两位前辈前,接过他们的包袱,“前辈快跟我来,十方哥在里面。桑姑娘和唐彦也在。” 聂赢天大喜,搭上老道人的肩膀,“原来你宝贝徒弟也在这儿,这下安心了吧。” 老道人挣开他搭上来的手,“把你爪子拿开。我有什么不安心的,莫名其妙。” 说完,他迈开步子就走了进去。曹淼忙跟了上去,“前辈,我给你带路。” 聂赢天看着他紧赶慢赶的背影,“明明就是很挂念嘛,死要面子不承认。” “十方哥,鱼儿姐姐,你们快看谁来了?” 曹淼不敢再大声喧哗,压着嗓子憋着他难受。 桑鱼儿和柳十方看到老道人出现,惊喜之余,反应各不相同。 “老头,你怎么来了?” “前辈,你终于来了。” 落后一步的聂赢天也出现在老道人身后。 “聂前辈,你也来了。” “聂前辈,我等你们很久了。” 桑鱼儿这才想起来,是柳十方写信请师父他们来相助的。老道人看着桑鱼儿,鼻孔里哼了出来,“一走就是三年,了无音讯。可不是嘛,天高海阔的,哪能想起师父来。” 聂赢天给柳十方使了个眼色,柳十方会意。他一手牵着柳絮,一手拉着曹淼就往走。聂赢天也和老道人打了声招呼,“你们师徒很久没见了,有话慢慢说,好好说。我们先出去了。” 桑鱼儿给老道人倒了杯茶,他也不领情,转过脸去不看鱼儿。 “老头,我可没敢忘了您,一直挂念着呢。离开桃花岛后,我们就去了北境从军,无法给你写信报平安。边境一直很乱,和外族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 老道人听着听着,慢慢把脸转了过来。他拉起鱼儿的手,看到手上厚厚的茧子,又感到很心疼。 桑鱼儿接着说道,“我们来了京都,也是偶然碰见十方哥和曹淼。” 老道人突然想起什么,“北境军是边军无诏不得擅入京城,你和唐彦莫非……” “不错,我们是冒死进京,告诉皇帝柔然议和的消息。”桑鱼儿将倒好的茶水递给老道人。接着她便把北境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老道人。 而在院子里,唐彦也把一切告诉了聂赢天。 “所以你们打算借相门的力量救出柳十方的爹娘。然后靠你们从北境带来的人手,逼皇帝就范。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 聂赢天不赞同桑鱼儿的做法。在黑军团卫的铁蹄下,不管是一千人还是一万人,都没有生还的机会。曹淼想起狼骑卫,一时不寒而栗。 唐亚却说道,“我们并不打算和黑军团卫硬拼。我们只是来讨皇帝一道拒绝议和的诏书。” 屋内 “你们想利用诏书激怒北境军民,反出朝廷?”老道人猜到了鱼儿的目的。 桑鱼儿直认不讳,“一开始,我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皇帝不仁在先,无理拒绝议和,不顾北境百姓生死。只有北境独立,才能和朝廷谈条件。但是重遇了十方哥之后,我改变了主意。” “皇帝不止要灭相门,还要毁了整个天下。他已经疯了,北境的独立根本制衡不了这样的疯子。师父,天子无道,当取而代之。” 老道人想到了刘长生的一番话,“师叔,天子无道,当取而代之。天道之下,我们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彼此的命运。” “每次你喊师父,准没好事。”老道人恨恨的说道。 相师府 刘长生坐在桌前,正奋笔疾书。突然一阵风吹来,刘长生疑惑的看着紧闭的窗户。瞬间他便明白了过来,放下手中的笔。 “你来了。” 老道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我离开的这些年,你还好吧?” 刘长生站起身,向老道人作揖施礼,“放心,我一切都好。” 老道人从刘长生身旁走过,坐到椅子上,“不是说好了不行礼、不尊称。你这样我要不习惯了。” 刘长生走到老道人身旁坐下,“谢谢。” “谢什么,我当年主要是去救徒弟的。柳十方只是顺便。”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事吧?” 老道人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和一封信,“你把奏折呈给皇帝。这份信是鱼儿写给你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在信里。” 刘长生将信拿在手上,打开奏折一看,“北境统帅谭虎将军。他的奏折怎么在你手里?” 老道人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盯着夜空说道,“一切仿佛都是注定的。我把他们带到桃花岛,是想让他们远离纷争。结果后来发生的所有事,还是将他们推向了各自的命运。这天道,实在非人力可以干涉的。” 刘长生说道,“帝星曾经黯淡无光,我差点以为失败了。没想到几年后,会看到星耀再现,身边还出现了辅弼星。” “你说对了,鱼儿他们几个都当京城了。这封奏折就是她托我交给你的。” 刘长生打开奏折,仔细读了一遍。他表情逐渐肃然起来,老道人等他读完合上奏折,这才开口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就……” “放心交给我吧。”刘长生收起奏折,“我知道该怎么做?” 老道人心里很复杂,他没想到刘长生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相门早已经回不了头了。”刘长生神色平静的看着老道人,“大错已经筑成,若要拨乱反正,只有这一条路。” 老道人不知还能说什么,他走向屏风,“需要我做什么,随时来找我。” “师叔。” 老道人脚步一顿,“不是让你别……” “最后一次。师叔慢走。” 刘长生对着老道人的后背,作揖行礼。老道人始终都没有回头,他越过屏风就消失不见了。 刘长生冲着门外喊了声,“来人。” 很快两个弟子推门进来,刘长生指着屏风说道,“这后面的窗子,明天找人来封了。用不上了。” “是,老师。” 弟子们退下后,刘长生重新坐到书桌前。他将奏折放下,开始看信。 第二日,连续三日未上朝的皇帝终于露面了。 刘长生站在文臣队列里,看着皇帝缓缓走向御座。待皇帝坐下,一旁的内侍唱道:“跪!” “山呼!” 群臣齐齐跪下行朝礼,“万万岁!” “再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万岁!” 群臣起身,又听内侍唱道,“有事造奏,无事退朝!” 皇帝三日未临政,臣子自然累积了不少政事要当堂禀告。但今日不同,一向在朝堂上寡言少语的相师长竟然抢在了所有人前头。 “臣启陛下,事涉边关大事,柔然欲与我朝议和。” 刘长生一席话,如水滴入滚油,在朝臣的心里炸了锅了。四周一时鸦雀无声,御座上的陛下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好整以暇的等着刘长生进一步的动作。 刘长生拿出奏折,双手捧起,“北境统帅潭虎将军奏折在此,请陛下过目。” 太监将奏折递到皇帝手上,皇帝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随手扔到一边。 “北境军的奏折为什么会在爱卿手里?” 群臣此时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谁都知道相师长是陛下的老师,恩宠正盛。相门去年惹出多大的祸事,多地都打着“相门无道,祸乱朝纲”的旗号起兵造反。皇帝二话不说就派重兵平乱,对相门却极尽宽宥,甚至下旨安抚相师府。一直到叛乱平息,刘长生还是稳坐朝堂。陛下待他也一如既往,恩宠依旧。 现在这是闹的哪一出?刘长生竟然拿出北境军的奏折给陛下,这实在太敏感了。朝臣和边关大将勾结,等同谋逆。北境军有事要上奏皇帝,为什么不走正常的程序?皇帝现在只是垂询,并没有流露任何态度。朝臣们都憋着口气,想等着看清楚方向再开口不迟。 众目睽睽之下,刘长生回答了陛下,“柔然少主縕纥提,现在就在北境军中。”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这个刘长生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据他所言,柔然曾多次派遣使者上京,欲与陛下商谈议和之事。但是每次都无功而返。縕纥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以身犯险,亲访我北境大营。柔然的诚意可见一般。” 群臣这回听明白了,刘长生正在指责陛下。朝堂之上,反应最快的当属言官。 “大胆,刘长生。其身不正,勾结外臣,妄议朝政,意图左右陛下。罪不可恕。” “北境军私下与柔然少主会面,这是通敌。” “臣请陛下下旨,严查北境军与相师长私下授受,谋国叛逆之嫌。” “相门也要查,通通脱不了干系。” 刘长生背对着群臣,好似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他嘴角流露出嘲讽的微笑,这般朝臣吵吵嚷嚷成一团,却没有一个人提到柔然议和。大家都刻意把这个关键忽略掉,一心只想置自己于死地。 皇帝高高在上,俯视这帮大臣的表演。他不得不承认,殿上这么人里头,也就刘长生还算能看。其他人都如同小丑一般,见风使舵,只为讨天子欢心。治国安邦靠着这些人,就和让自己当皇帝一样,太可笑了。 皇帝缓缓的抬起手,身旁的太监会意,“肃……静!” 朝堂上瞬间雅雀无声。虽然大臣们吵的热闹,实际上人人都留着心眼,观察着殿上那位的反应。究竟自己是不是赌对了,始终是那位说了算。 “老师,”皇帝的眼里现在只有刘长生一个人,“给北境军递奏折,是你的主意?” 刘长生坦然道,“是。” “縕纥提现在北境军大营?” “是。” 皇帝缓缓从御座前的台阶上走了下来。他靠近刘长生,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老师,有什么话不能私下和朕说?你带到早朝上来,就回不了头了。” 刘长生平视前方,“陛下想要的,臣一定会给您。” 皇帝没有移开身子,再次低声道,“值得吗?” 刘长生微微动了动,使自己能和皇帝靠的更近,“势在必行。” 皇帝抬起身子,拉开了和刘长生的距离。他带着欣赏的目光看了刘长生一眼,迅速走上台阶,坐回御座。 “好。说的好。” 朝臣们没有听见皇帝和刘长生的低语。皇帝的连声叫好,令他们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军团卫何在?” 镇魂从武将队列里走了出来,“臣在。” 皇帝指着刘长生,“朕的老师,交给你了。” 镇魂面无表情的领命,“是。” 赌赢了,皇帝终于要对相门下手了。群臣内心一阵雀跃,退潮后各自赶回家炮制弹劾奏章。相门的罪责,罄竹难书,多如牛毛。但谁能写的最精彩,最得圣心才是大家要揣摩的。这种即得圣心又得民心的事,可不能落后于人。 黑军团卫的动作非常快,全国各地开始查封相门极其名下产业,拘捕相门中人。镇魂并没有把刘长生、黄维等人丢入暗无天日的牢狱。他在城门附近寻了个开阔地,打造了几个巨大的铁笼子。京都所有相门中人都被赶进了笼子。铁笼没有门,等人都进去了,才把最后一面焊死。周围没有官兵把守,百姓可以自由靠近。任何人想要接触他们或是和他们说话都可以。 一开始,还有心善的百姓给笼子里的人送水、送吃的。但很快人们就不再可怜他们,甚至颇为厌恶和唾弃。有不少人路过的时候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刘长生平静的盘腿坐在铁笼一角。他知道,军团卫定会将相门过往恶行公布于众,使得民众唾弃相门。而对于柔然人提出的议和,只要强调柔然的卑劣残酷,反复无常,就能轻易挑起民间仇恨,掀起民间反对议和的声浪。 铁笼里的门人多日未进水米,个个浑身无力,歪七扭八的靠着或躺着。黄维被关在另一个笼子里,他隔着铁栏看着老师。这一切,老师早就料到了吧。这不是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 而为之 柳十方和桑鱼儿站在一张告示前看了许久。 “这种谎言可骗不了北境的百姓。” “但在京都很有用。这里的百姓几乎没有经历过打仗。” “所以他们才会认为议和是懦弱的表现,必须和柔然人死战到底。江南这帮人真是什么都不懂。” 这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柳十方拉起桑鱼儿从人堆里走了出来,迅速离开了这里。 六艺馆是黄维的私产,也被军团卫扒了出来。馆里所有人都遣散,柳十方他们也不例外。大家只得在城郊找了一处破庙栖身。柳十方和桑鱼儿回到破庙不久,唐彦和老道人他们也相继回来了。 唐彦回来的时候,面带喜色,步伐轻快。而老道人则步履沉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们俩一前一后走进庙里。 “师父,云海传消息来了,他和樊家人都到了。”唐彦见着桑鱼儿,欣喜的说道。 “老头,你怎么了?”桑鱼儿却一心担忧着自己的师父。 老道人不发一语,默默的走到菩萨座前坐了下来。聂赢天见状,低声对桑鱼儿和唐彦说,“他去了铁笼子那块,让他静一静吧。” 桑鱼儿便把唐彦拉到一边,“那其他人呢?” “也都到了。四散在周围,等师父的命令。” “先让他们蛰伏起来。” 桑鱼儿和唐彦在一旁密语时,柳十方打了井水在炉上烧开,给老道人和聂赢天沏茶,曹淼和柳絮也在一旁打下手。他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问道,“聂前辈,真的不管他?” 聂赢天把手放在火上取暖,“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放心吧,过一会就好。他对相门的感情很深,需要时间缓一缓。” 柳十方奇道,“前辈不也是相门中人,如今师们遭难,您怎么像局外人一样?” 聂赢天抿了抿嘴,把手缩回怀里取暖。“师父为了拆散我和素心,做了很多事。只是因为她是无极山的宫人。相门与无极山,一个在尘世,一个在世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后来,相门借皇室崛起,一时风头无两,成为了压制释儒道的学派。引来无极山的不满。奇门遁甲和相术,都只是术,术岂能压制道。无极山认为相门是自取灭亡。而相门却认为无极山不识抬举。两派从此交恶。” 柳十方感叹道,“无极山比相门清醒啊。” 桑鱼儿和唐彦说完话,也凑了过来。五个年轻人围坐在火堆旁,听聂赢天话说当年。 “无极山远离尘世,也远离了权力的中心。而相门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深陷在其中不得自拔。宪宗、显宗两代皇帝的悲剧,可以说是相门一手造成的。” 柳十方补了一句,“还有当今。” 聂赢天神情顿了一下,“当年的朝宗皇帝并不是这样的。相门与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刘朝宗和未央公主都曾拜入相门,是谁的门下来着?” “刘长生。”一直坐在阴暗里的老道人终于开口了。 聂赢天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容,“哦,对,是刘长生。” 曹淼连忙问道,“这么说刘长生还是皇帝的恩师。皇帝竟然这样对他。” 老道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也在火堆旁坐了来,“如果是当年的刘朝宗,当然不会这么做。只可惜……” “只可惜长廊之变,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恐怕在皇帝的心里,复仇已经胜过了一切。也是我不好,无端搞出一个引魂录,平白让他又失望了一次。” 小辈们都不明所以,老道人说道,“就是他想复活竹素心的那一套,没什么用。但却让皇帝和镇魂生出了心思。” “他们想复活谁?”唐彦很好奇。 “刘朝宗的姐姐,未央公主。”聂赢天接着回忆道,“未央和朝宗,自小聪慧过人。尤其是未央,领悟力过人,跟着刘长生学相术,那进步可以说是一日千里。那孩子学什么都比人快,却死在亲生父亲手上。刘朝宗本是单纯小儿,与姐姐感情深厚。未央的死,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显宗登基后,一年就暴毙了,死的不明不白。” 柳十方惊愕道,“你怀疑他弑父?” “有什么稀奇的,皇家的亲情伦常就是个屁。”老道人不屑道,“他老子能杀他姐,他也能杀他老子。相门推算出他娘和他姐的死,能助显宗登基为帝。显宗就真的杀了妻子和女儿,亲手炮制了长廊之变。结果他真的当了皇帝。所以他的仇人有三,动手行凶的显宗;推波助澜的相门;显宗一心想要的江山。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时水开了,曹淼连忙用勺子把滚水盛到一边的小缸里凉一会儿,再放入茶叶。 “朝宗皇帝的心计和手段,如果用在治国安邦上该多好。”柳十方盛上两碗茶,递给老道人和聂赢天。曹淼也帮着盛给其他人。 “用天道将相门彻底抹去,亏他想的出来。”老道人嗤之以鼻。 “能想到就说明他深谙天道法则,这还不算聪慧。这孩子打小我就说他有出息。” “是,现在可有出息了。当了皇帝,还想要灭世。” “他有错,我们阻止他不就行了。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他小时候你没夸过他?夸的可比我狠。” “他小时候可没这么阴暗。现在长歪成这个样子,你要负很大的责任。” “你什么意思?今天的一切是我造成的咯。” “要不是你和师父决裂,远走高飞。长廊之乱有我们在,至少能保未央不死。” “我和素心远走,是你非要跟来。” “你把素心带走了,我能不跟吗。” “哦,终于说出来了,你就是喜欢素心。” “废话,不然喜欢你啊,死疯子。” 老道人和聂赢天越吵越激烈,吹鼻子瞪眼好不热闹。 柳十方带着桑鱼儿他们躲到庙门外。 “十方哥,师父,真的不去拉开他们啊。”唐彦的声音都在颤抖。 桑鱼儿白了他一眼,“老头现在气头上,对着聂前辈还能念着情分不动手。我们上去?就算亲徒弟也没情讲。你不怕死,你上啊。” “当我没说。”唐彦咽了咽口水。幸亏自己问了一嘴,没有贸然上前。 柳十方时刻关注着里头的情形,“放心吧,只要前辈们没动上手,我们就别掺和。” 曹淼点着头,拉起柳絮,又退了两步。 桑鱼儿担忧的看着簌簌掉土的横梁,老头的功力又精进了,靠吼就快把房梁给震塌了。 铜雀殿里,老鳖将闾千勉收拾好的包袱挂在身上,“走吧。” 闾千勉却有些迟疑,“镇魂真的放我走。” 老鳖不明白闾千勉的疑惑,肯定的说道:“义父说,地宫封闭,陛下不需要你了。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闾千勉心里一动,“是不是去哪里都可以?” 老鳖以为闾千勉已经想到了去处,“是的。你想去哪?” 闾千勉嘴角翘起,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老鳖看到这熟悉的表情,知道她又开始打鬼主意了。 这些年人后一直以姐弟相称,老鳖不自觉的已经把闾千勉当作姐姐看待。也正是木讷实诚的他,让闾千勉敞开心房,成为她多年无聊监禁中唯一的陪伴。天长日久,老鳖也开始能看懂闾千勉的表情,以及它所代表的意思。 老鳖转过身,推开殿门就走了出去。闾千勉的笑容还残留在嘴边,她赶紧跟了上去。“我还没说去哪儿呢?” 老鳖也没停下,继续往宫外走去。“我已经知道了。马车在宫门外等着。我送你去。” 闾千勉赶上老鳖,与他并肩而行。“有进步哦。” 老鳖步伐轻快的穿行在宫门间,闾千勉也一直和他保持并行。这些年,她每日早起练功,体力不输于老鳖。在闾千勉眼里,今天的老鳖很奇怪,他……很开心啊。 绿林竹海 老鳖驾着马车来到一片竹林外。闾千勉感到马车停了下来,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这地方真安静。” 老鳖扶着她从车上下来。“你进去吧,穿过这片竹林,就能看见他们了。” 闾千勉问道,“你不和我一起去。” “他们看见我害怕,你自己去吧。晚点我再叫人送饭来。” 老鳖跳上车,马车调了个头,朝来路飞驰而去。 闾千勉拎着包袱,往竹林里走去。竹林好大啊,沿路有老鳖留给她的记号,否则她早就迷路了。好不容易走出了竹林,映入眼帘的一座竹子搭建的两层小楼。 闾千勉惊呆了,“老鳖这是上哪儿找的地方?这地段、这设计、这品位,太绝了。”这时小楼里走出了两个老人。他们见到闾千勉,表现的非常惊讶,“姑娘,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闾千勉似是早有预料会见到这两人。她端正的给两位老人施礼,“闾千勉,见过柳家伯父,伯母。” 在破庙里,柳十方终于和李云海重逢了,见证这一场面的除了鱼儿、唐彦,还有樊家兄妹。 “唐彦传了讯,我们立刻就赶过来了。”李云海与十方久别重逢,语气中难掩激动。曹淼看这场面,感动的掉泪。老道人嫌弃的不行了,他拉上聂赢天就躲了出去。这俩老头刚和好不久,现在是形影不离。 李云海问道,“前辈他们去哪儿?” “估计是老头受不了你们煽情。”桑鱼儿也受不了曹淼大男人掉眼泪,起身招呼大家都坐了下来,“临川县有瘟疫,绕行得耽搁不少时间。我还以为你们还有小半个月才能到。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李云海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临川县的瘟疫已经平息了。” 樊淑兰眼眶了泛起了雾气。樊刚和樊铁也低头不语。 桑鱼儿看出四人的异样,“瘟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平息?出了什么事情?” 李云海艰难的开了口,“我们到的时候,临川已是一片焦土。我们穿过临川县,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个活人或尸体。等到了下一个县,我找当地人打听,才知道朝廷派了黑军团卫协助临川县衙抗疫。为首的是军团卫长的义子,叫刍狗。当地的百姓说,为了隔绝病疫,那时候整个临川县都封闭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桑鱼儿面色铁青,“你是说……” 李云海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刚落,樊淑兰的眼里已经夺眶而出。 桑鱼儿跳起来,走到供桌前,一脚把供桌踢的碎裂成两半。柳十方上前想拉住她胳臂,却被鱼儿抬手躲开。 “我没事。现在这个时候,冲动不得。我知道,放心吧。” 桑鱼儿踢完桌子,又走回众人身旁,“黑军团卫留不得。” 李云海说道,“我们只有一千人。在京畿重地有黑军团卫,也有重兵驻守,切不可轻举妄动。” 柳十方赞同道,“云海说的对。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无力和军团卫抗争。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这么多人不能都留在这里。云海他们还是要在城外其他地方找地方隐藏。” “藏、藏、藏,”桑鱼儿快要压制不住怒火了,“到底要藏到什么时候?” “鱼儿,你冷静点。不要忘了我们上京的任务。” “柔然和谈的事情已经被皇帝用相门与北境军私通一事,搅成了浆糊。现在除了北境,全天下都被煽动起了对柔然的仇恨。柔然少主的下落,八成也泄露了。” “南方富庶,不知北方疾苦。这么多年与狼相邻,和平是北境现下最重要的事。” “无论如何,和谈都要继续,否则……” 大家一番热烈的讨论,仍没有商量出妥当的办法。这时老道人和聂赢天回来了。 “还在这吵吵,皇帝已经下诏了。”老道人一声虎啸,瞬间把大家混织在一起的声音,冲的七零八落。“要北境向朝廷请罪,还要献上縕纥提的人头,以证清白。只要北境拿出姿态,皇帝可以既往不咎。这小子怕我们不知道此事,诏书都贴到城门口来了。” 老道人的话犹如冬雪化的水,从众人的头上灌倒下来。大家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透心凉。接下来,聂赢天的话更是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北境的统帅真的向朝廷屈服,杀了柔然的少主。该怎么办?” 此时,桑鱼儿眼前仿佛出现了縕纥提的幻影,幻影中的人嘴唇不断蠕动。桑鱼儿耳朵竖直,全神贯注才听到他说的话。 “若我任务失败,父亲和大哥立刻带领柔然大军退居草原深处,休养生息,锻炼兵马。日后定会卷土重来,与中原不死不休。” ------------ 分头行动 “不行。”桑鱼儿猛然站起,向前一步厉声喝道,将眼前幻影震碎。“皇帝要毁了北境,我就先毁了他。” 柳十方、李云海、唐彦、曹淼、柳絮还有樊家三兄妹,一个一个的站起来走到桑鱼儿身后。“还有我们。” 老道人嗤笑一声,“要杀皇帝就要先灭黑军团卫。你们再加上鱼儿带来的一千北境军,能干什么?” 柳十方抿着嘴,不出声。他知道老道人说的是事实。京都还是皇帝的天下,是黑军团卫的地盘。就连支持他的相门也倒下了,柳十方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依靠谁。聂赢天说道,“你们认为刘长生是什么人?” 众人都摇了摇头。大家只在六艺馆见过刘长生一面,连话都没有说过,何谈了解。 聂赢天见无人能答上来,“刘长生是相门百年一遇的天才。无论相术武功都是一流的高手。他就像当年的我和高兴,集我二人长处于一身。他是当之无愧的帝王之师,最先看破皇帝意图的也是他。如果现在真的时机未到,刘长生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递出那份奏折。如果刘长生如果私下呈给皇帝,一定能全身而退。” 柳十方愣住了,“您的意思是?” “皇帝要用天道惩治相门,多年来纵容相门弟子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相门越是跋扈,皇帝就越高兴。他要相门在天怒人怨中走向绝路。刘长生这次是逼皇帝对相门下手。乾坤无私,善恶必报。相门倒了,那么策划这一切的皇帝也逃脱不了。刘长生用整个相门的覆灭给你制造了机会。你抬头看看,代表你的那颗帝星越来越耀眼,皇帝的那颗正在逐渐黯淡下去。”聂赢天推开破败的窗户,让大家看清楚夜空上明亮的星象。 柳十方很容易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对付皇帝和黑军团卫。” 聂赢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一步一步来。我们这些多人,虽然对付不了黑军团卫。但是救你爹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柳十方其实一直惦记着爹娘的安危,只不过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也不好提出来。 曹淼说道,“十方哥,前辈说的对。我们一开始来京都的目的,就是救伯父伯母的。现在我们兵强马壮,是时候救人了。” 聂赢天接着说道,“救出你爹娘后,曹淼你负责送二老回桃花岛。” “啊,我啊?”曹淼十分不情愿,“我想和你们一起对付黑军团卫。” 老道人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曹淼立刻吃痛蹲下了。 “你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拿什么对付军团卫?带着柳十方的爹娘回桃花岛等着。我们在京都办完事就回去。” 曹淼抱着脑袋,不敢言语了。 柳十方明白了,“就照前辈的意思办。去拼命之前,自然要把后方安排好。我们分头行动。” “分头?”唐彦不是很明白,“我们不是一起去救人吗?” “镇魂以为我中了蛊毒,留着我爹娘只是以防万一,防备肯定不严。我和哥哥,还有前辈去就行了。”柳十方解释道。“倒是你和鱼儿有更重要的事情。” “不错。皇帝已经下诏了。我们必须派人回北境,阻止将军杀縕纥提。”李云海听出了柳十方的意思,这件事的确比救人更加重要。慢了一步很可能颠覆大局。“我和樊家兄弟赶回去,其他人留给你。” 桑鱼儿不肯,“不行,如果大营有变,你们几个回去恐难自保。唐彦,你和他们一起回去。” 李云海固执的拒绝道,“唐彦留下意义更大。就算事情有变,北境军的战力你最清楚,就算加上唐彦,也没有丝毫的胜算。反而是你们在面对黑军团卫的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 “要这么说,你们就不该回去。”桑鱼儿急了眼。 “我就赌将军不会背弃北境,不会背弃我们。我必须回去,淑兰跟着你,帮我照顾好她。” 李云海的话语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老道人被两人一来一回吵的恼了,“好了,都闭嘴。就按他说的做。曹淼你把樊淑兰也带去桃花岛。鱼儿,你不要意气用事。北境那边一个自己人没有,你不得心慌啊。李云海这小子,脑子还不错。他去最合适。” 桑鱼儿没辙了,只得答应下来。“那好吧。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事不宜迟,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李云海看到站在鱼儿身后的樊淑兰,他压低了声音,“我去和淑兰说两句。” “去吧。”桑鱼儿一副了然的模样,李云海正要朝樊淑兰走去,又被鱼儿给拉住了袖子,“你回了北境可别一心只顾大义,为了樊姑娘也得保住性命。” 李云海脸一红,悄声说道,“知道了。” 桑鱼儿这才松开他的袖子。站在另一边的唐彦也朝这边走过来,“云海哥,我还有话和你说。” 桑鱼儿胳臂一甩,立马将他脑袋夹在腋下。“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我帮你转达。” 接着就保持这样的姿势,把他拖了出去。 李云海和樊淑兰在角落说悄悄话。柳十方则找到樊刚樊铁兄弟,“樊大哥,樊二哥,临行前,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翌日,柳十方带着老道人,来到了当初和老鳖见面的杨树林。 “虽然你和那个人在这里见过面,也不代表那个人会经常来啊。”老道人望着人迹稀少的林子,质疑这里会有人常来。 “那个人是发现我们跟踪,才把我们引来这里。我总觉得,这里是能让他安心的地方。只要等在这里,一定能再见到他。”柳十方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他选了一颗杨树,在树下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前辈也坐下休息吧。” “说的跟真的一样,回头等不到人,看你怎么办?”老道人嘀咕着,纵身跳上一棵杨树,在树杈上躺了下来。 好多日过去了,铁笼子里的相门弟子们已经出现了脱水的症状。渐渐的有人开始喝自己的尿,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刘长生嘴唇干裂起皮,浑身发臭,已不复相师长的仪态。皇帝一个也不杀,就只是把他们关起来。他不设守兵,任由百姓靠近。就是让相门弟子亲眼看看百姓是如何唾弃相门,皇帝只是圈禁了他们,而杀死他们的却是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人给他们吃食和水,这便是人心所向。刘长生靠在铁笼里看向远处街市,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一面天堂,一面地狱吗? 刘长生极尽目力,想要看清楚那片天堂,却被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卿。”刘长生喃喃道,“别犯傻。” 刘长卿站在街市酒楼的二楼,一身白衫十分醒目。他望着铁笼子的方向,无能为力的心痛侵蚀着他。刘长卿没有正式拜师,又早早入了观星阁,身份不算是相门弟子。但他不敢现身给刘长生送饭送水,就怕被人抓住痛脚。如果他也被抓了,就再没有人暗中为相门周旋了。 一阵风吹过,风沙入眼,刘长卿拿起袖子擦了擦眼睛。等到他再向铁笼子的方向看去,“咦?那是谁?” 有两个粗壮汉子提着两个大桶,正朝铁笼子走去。 樊铁和樊刚走进铁笼子,把手里的水桶和饭食放在地上。笼子里稍微还有力气的人都趴了过来。 樊刚对着笼子里的人施了一礼,“敢问,哪位是相师长?” “老师,老师,” “老师,是来找您的。” 刘长生听到有人喊自己,他转过头看了笼外人一眼,虚弱的说道,“我不认识你们。” 樊铁看准了刘长生所在的位置,他把水桶里的水倒在碗里,走到刘长生身边。 “相师长,我受人之托,给你送点东西。”他把盛满水的碗递给刘长生。 刘长生接了过来,身边的弟子们看着那碗,眼睛放光,不停的舔舐着嘴唇。刘长生叹了口气,把碗递给了一名年幼的弟子。那孩子接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喝,就被师兄抢了过去。于是一碗水洒了一半,一半进了师兄的嘴里。孩子看了一眼刘长生,委屈的掉泪。 笼子里的情形都被樊家兄弟看在眼里。樊铁重新盛了一碗水,又递了进去。刘长生招呼那孩子过来,坐在自己怀里,他亲手给他喂水。刚才那个师兄尝到了水的滋味,竟不顾尊卑,再次扑上来要从刘长生手上抢夺水碗。刘长生一手抱着年纪尚幼的弟子,一手拿着水碗,仿佛没有看到那人逼近。就在这人的手要碰到刘长生之际,一股气流从刘长生身侧涌出。狠狠撞上那人的面目,一下就把他弹飞了出去。刘长生相术第一,却从没有人见他展露过身手。只见那弟子口鼻流血,倒地不起,看着伤得不轻啊。 樊刚和樊铁昨天才听聂赢天说过,刘长生武功不错。这回亲眼见到才更加震撼,毕竟身体如此虚弱,还能有这样的爆发力。若是在平日,兄弟俩只怕在他手下走不完三招。果然是一流的高手,见识了。 樊刚再开口时,态度已经恭敬多了,“相师长,大家都有份,请放心。” 刘长生低了下头表示谢意。樊刚和樊铁连忙把两只大桶都提了过来,开始给笼子里的人分水分饭。等到笼内人都拿到自己那一份之后,刘长生再次抬头看着樊刚。 樊刚摸了摸脑袋,“我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准备的不足。其他几个笼子的人要委屈他们了。” 在樊家兄弟分饭的时候,其他几个笼子里的弟子都趴到铁栏边,巴巴的看着。听到樊刚这番话,都沮丧的散开。只有个别弟子还抱着一丝希望,仍扒着铁栏不放,眼神中流露的渴望和哀求,让樊家兄弟不忍与之对视。 刘长生却不愿强求,“多谢两位仗义施饭,也代我多谢托付你们的人。刘长生感激不尽。” 这时有不少路过的百姓见到这一幕,都对樊家兄弟指指点点的,怕是没有好话。见状刘长生急忙劝道,“两位快离开吧。再逗留下去对两位不好。” “我们兄弟今日就要离开京都了,不怕这里的流言蜚语。让我们来的人还留了一句话给您。”樊刚走到刘长生身边,蹲下身子,用只有刘长生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坚持下去,一定要看到最后。” 刘长生的眼睛睁大,呼吸比平日急促了几分。他运起真气,很快平复了下来。“我会的。” 樊刚直起身子,对刘长生再施一礼,“相师长,后会有期。” 刘长生望着两兄弟的背影,“后会……有期吗?” 黄维在另一个笼子里,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看到这几日一直颓废的老师对自己的弟子动了手。他还看见那个人伏在老师耳边说了什么,老师的反应也很奇怪。他仍旧靠着铁栏坐在笼子的一角,但精神似乎好了很多。那个人对老师说了什么?会是故人吗? ------------ 烦躁的心 几日后的杨树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睡在树下的柳十方一个激灵,他迅速爬了起来,将身形藏在树后。老道人在树上动也不动,一副以不动应万变的样子。马蹄声越来越近,马上人的面目也越来越清晰。 “是他。”柳十方从树后跳了出来,拦在路中。眼看马儿就要撞上他了,马上人突然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硬生生停了下来。 “怎么是你?”老鳖看着突然出现的柳十方,“刚才你差点死了。” “终于等到你了。”柳十方难掩兴奋的神色,如果老鳖再不出现,他差点就放弃了。 老鳖不解的问道,“你在这里等我?你怎么知道我还会来?” “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来。可这里是唯一的线索了,我怎么都要试一试。” “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你带我去见我爹娘。” “你不用担心,他们现在过的很好。” “京都总不是久居之地。我们有自己的家。” 老鳖犹豫道,“可是义父没有说可以放他们离开京都。我不能答应你。” 柳十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老道人就身法飘然的落到老鳖身后,站在马屁股上。老鳖也不回头,冷冷的说道,“你还带了帮手?” 柳十方急忙解释道,“我们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救爹娘离开京都。” 老道人一掌按在老鳖的后心,“和他费什么话?不带我们去救人,别怪我手下……” 老鳖打断老道人的话,“你是在威胁我吗?我不带你们去,你会杀了我?” 老道人一瞪眼正想接着放狠话,不料老鳖接续说道,“既然技不如人,不屈服于你们我就会死,那我带你们去吧。” “诶?”老道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反抗一下?” “我反抗你不还手吗?” “那我当然打回去了。” “所以啊,你还手我就打不过你了。”老鳖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大姐说了,有些时候为了信念,绝不可以退缩。但有些时候,不必太过执拗,该退则退。你这事,无关信念,我为何要付上生命的代价?” 老道人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柳十方知道老鳖嘴上的大姐就是闾千勉,便不疑有他,“请小哥带路。” 老道人飞身从马上飘到柳十方身侧,“小心有诈。” 柳十方低声道,“前辈放心,只管跟上他。” 老鳖调转马头,等着柳十方走上前来。他俯身把手伸给柳十方,“上来。” “啊?” “快马的速度那老头能跟上,你不行。上来。” 柳十方只好拉住他的手,上了马坐在老鳖身后。老鳖一蹬马腹,催着马儿跑了起来。老道人运起轻功,踩着树杈一路追赶,始终与马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柳十方回头见老道人跟的轻松,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谢谢。” “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听他的话,是你大姐之前嘱咐你的吧。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谁?” “你大姐。” “她很好。你坐稳了。” 老鳖和柳十方的对话很快消散在北风中。老鳖纵马向西一路狂奔,很快沿路就再看不到街道和民居了。这样也方便老道人追赶他们,毕竟如果被百姓看到一个人在天上飞,会惹来不必要的关注。 绿竹林海 老鳖把马停了下来,率先跳下马。他拉住缰绳,扶着柳十方下了马。不一会儿老道人也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 “绿竹林海。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当时都已经荒废了,也不知道主人是谁。我便照着前人留下的痕迹,重建了这片绿竹。穿过这片竹林,就能见到你爹娘了。” “你不和我们一起进去?” “你爹娘很怕军团卫。你们进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在林子里我做了记号,记得跟着记号走。” 柳十方谢过老鳖,就和老道人一起走进了竹林。 “你就不怕他骗了你。”老道人对老鳖不和他们一起来的行为,很是怀疑。 “如果他要害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动手了。那时只有我和曹淼,在他面前,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既然闾千勉相信他,我也相信他。” “闾千勉?灞州那个千面佛?” “他口中的大姐就是闾千勉。在京都这么多年,也是闾千勉拜托他照顾我父母。” “那丫头有这么好?” “前辈对她有偏见。” “一个人有千张面孔,若非鼠辈,何须遮遮掩掩。” “她是收风者,隐藏是为了在行动中更好的保护自己。我不觉得有什么呀?这还不算是偏见。” “这么替她说话,你们俩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朋友彼此照应,还能有什么关系。” “那可不一定……” 柳十方和老道人一路循着老鳖的记号,终于找到竹林的出口。两层竹造小楼映入眼帘,柳十方惊讶于小楼的精巧,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老道人走到小楼跟前,推开竹制的大门。 “你爹娘住这里?” “爹,娘,你们在里面吗?”柳十方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喊着。 很快从小楼里跑出两个老人,“十方,是你吗?你来了。” “爹,娘。”柳十方眼泪夺眶而出,他跑上前和二老抱在一起。“我来晚了。” 柳父和柳母也是老泪纵横,和儿子抱头痛哭。 老道人是最受不了这种场面,赶紧转身就要走出去。迎面进来一个姑娘和他狭路相逢,“鱼儿师父,你怎么来了?” 闾千勉很是吃惊,等她看到里头的柳十方,转惊为喜道,“你和柳十方一起来的?想当初灞州一别,还以为没机会再见了呢?” 她冲着里面就喊,“柳十方。” 柳十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向这边。等他终于看清楚闾千勉后,眼睛瞬间瞪大,“你怎么在这?” 老道人哀呼一声,原地抱头蹲下,“最讨厌这种久别重逢的煽情了。” 绿竹林海的竹屋内,柳十方把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爹娘。闾千勉在一旁听的心潮澎拜,暗悔当初没有赖着和柳十方一起走。等她听到送蛊酒的那一段,又觉得愧疚难当。再到桃花岛的遭遇,闾千勉再次唏嘘不已。没想到自己被软禁的这几年,江湖风云变幻,几多精彩。 老道人在一旁看着她脸上精彩的神情,心道,“德性!” 柳父柳母得知柳絮的事,激动地不能自已。当年那个孩子,他们本以为无望再找回了。没想到柳十方真的把兄长给带回来了。虽然神智有损,总算性命无碍。 “他现在在哪里?我们能不能去见见他。” “娘,你放心。兄长现在很安全。我今天来就是带你们走的。” “可,可是,竹林外面一直有军团卫守着,我们怎么出去啊?” 柳十方看了眼闾千勉,“佛爷,你有没有办法?” 闾千勉摸着下巴沉吟,“想走不难,我就是怕连累老鳖。” 柳十方问道,“他叫老鳖?” “镇魂一共有四个义子,我们在灞州遇到的天启是一个。剩下三个是无垢、刍狗、老鳖。除了刍狗,其他几个你都见过了。” “刍狗我已经听过他的大名了。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鳖现在就在竹林外面。你能不能说服他,他可以和我们一起走。”柳十方急切的问道。 闾千勉勉强点头,“我尽管试试吧。” 绿竹林海外,众人鱼贯而出,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外面只站着老鳖一人,还有一辆马车。敢情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还抽空去赶了辆马车过来。 闾千勉一看到马车,瞬间就么明白了老鳖的意思。 她跑到老鳖跟前,“你放我们走,如果镇魂知道了,你怎么办?跟我们一起走吧。”闾千勉拉起老鳖的手,却被他缓缓挣脱了。 “这附近的守卫都撤了。放心走。”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听话,跟我走好吗?”闾千勉有些急躁,她已经猜到老鳖的决定,却执拗的想要改变什么。 “有些时候为了信念,不可以退缩,不可以逃避。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闾千勉愣住了,老鳖冲她生硬的笑了笑。这对不善言辞、表情僵硬的老鳖来说,已经是笑的很好看了。他对柳十方招了招手,“带你爹娘上车。” 柳十方看着闾千勉的背影,还在犹豫。老道人却带着柳父柳母登上了马车。 老鳖踩蹬上马,闾千勉还想拉住拉住缰绳。老鳖却催马退后,躲开了她。 “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自由了。大姐,保重。” 老鳖话音未落,马儿已经跑远了。闾千勉追了几步,大喊道,“你也要保重。” 柳十方走到她身后,“我们走吧。迟恐有变。” “这个家伙,都没有好好道别。”闾千勉擦了擦眼睛,跟着柳十方上了马车。 镇魂府 镇魂坐在垫着名贵皮毛的太师椅上,老鳖跪在他脚下请罪。 “既然你放走了闾千勉和柳十方的父母,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孩儿不能和他们走。” “为什么?” “这里才是孩儿的家。” 镇魂俯视着老鳖,这是他最小的儿子,也是心思最单纯的一个。他曾以为谁都有可能背叛,只有这孩子不会。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真不该让他来看管闾千勉。 “如果你真的和他们走了,就等于彻底的背叛了黑军团卫。那么我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可是你没有,你给我留了面子。你走吧。” “义父?” “心都不在了,人留下有什么用?” 老鳖不停的磕头,镇魂站起身,从老鳖的身边走过,不再看他一眼。 “府里属于你的东西都可以带走。明天日出之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镇魂说完推门就走了出去。老鳖调转身子对着镇魂离去的方向继续磕着头。 马车里,闾千勉眉头深锁,一言不发。柳十方宽慰道,“他们到底是父子,镇魂不会太绝情的。” “一直以来镇魂对捡来的这些孩子还不错,也包括我。若不是我太叛逆,也该叫他一声义父。我不担心镇魂会对老鳖做什么,我只担心老鳖会对自己做什么。”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老道人在外面喊了声,“到了,下来吧。” 一行人进了破庙,桑鱼儿、唐彦见到柳家父母,雀跃不已。他们本就是一个村子的,柳父柳母从小看着他们长大,重逢后大家都很喜悦。 柳父还在和孩子们寒暄,柳母却一眼看到菩萨座下一个角落里坐着的柳絮。她走到柳絮身边,轻轻的去拉柳絮的手。柳絮不认识柳母,他刚想挣开,却被柳母身后的柳十方用眼神阻止了。 “你叫柳絮?” 柳絮点了点头。他虽没见过母亲,但血脉至亲是有天生好感的。柳絮从柳母身上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关怀。他便继续由着柳母握着他的手。 “我是娘亲啊,你刚生下来,就被人带走了。娘亲想不到还能和你再见……” 柳母泣不成声,柳十方上前扶着母亲的双肩,“娘,兄长的神智还没有恢复,他可能不理解你说的话。” 柳母擦掉眼泪,她轻轻的把柳絮拥在怀里。 柳十方说道,“找到兄长后,未禀明爹娘,孩儿就擅自给他取了名字。娘若不喜,可以换一个。” 柳母抱着柳絮,泪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不用换,这个名字很好。很适合你大哥。” 柳父这会儿也走了过来,感慨道,“你们兄弟俩长的真像。” 柳母轻轻放开了柳絮。她和柳父一人拉一只手,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也不知道柳絮能听进去多少。 柳十方知道爹娘和兄长失散了二十多年,肯定有很多话想说。为了不打扰他们,柳十方退了出去。 闾千勉正在大殿外给桑鱼儿、唐彦、曹淼他们讲分别后的事情。聂赢天也听的津津有味。老道人却躲在马车里睡觉。 “原来当年你被带走,是为了让你修复未央公主的尸体?皇帝的嗜好可真奇怪。”唐彦想到天子日日和尸体说话,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对未央公主的执念不可谓不深,”聂赢天若有所思,“那后来地宫怎么封了?” “我也不清楚。皇帝突然就封了地宫,也就不再需要我了。我就让老鳖把我送到柳十方爹娘那里。我知道他早晚会找过去的。” “聪明。”聂赢天给闾千勉竖了大拇指。“你一个人这么多年熬过来,也不容易。” 桑鱼儿沉思道,“地宫是什么时候封闭的?” “是仲冬的事了。” “就是在皇帝扳倒相门之前。”桑鱼儿看向聂赢天,“是不是和前辈的引魂录有关?” “有这个可能。总之就是出了什么事情,让皇帝加快了引天道灭世计划。而刘长生反过来利用这个计划,把相门推了出去,他想置之死地而后生。”聂赢天越想越有可能。 柳十方烦躁的说道,“可是我们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镇魂的铁笼子被各州县仿效,全天下的相门弟子都被关了进去。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更糟糕的是,你告诉我刘长生是为我们制造机会才这么做。我很惶恐,如果这个机会我没有抓住,这些人是不是都白死了?” 聂赢天看他心神不稳,忙用手按在他肩膀上,“先稳住身子,再稳住心。我们要把眼前的事情先做好。刘长生给你制造的机会,应该很快能看到了。” ------------ 流言 北境大营 皇帝的诏书三天前就到了谭大将军手里,与诏书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用来盛放头颅的木匣子。 这日已近酉时,天色逐渐昏暗,帅营中已经点起了数个烛台。将军再次打开诏书,这些天他已经读了好几遍了。这一遍看完,他一把将诏书甩到地上。 “来人,传縕纥提。” “是。” 縕纥提自桑鱼儿走后,已经在北境军中呆了好些日子了。大将军只是将他软禁在营帐中,从来没有召见过他。当縕纥提走进主帅营帐时,甚至还有点不敢相信。 “见过将军。”縕纥提行的是柔然的礼仪。 “縕纥提,你有何所图?”将军直奔主题。 縕纥提讶异的说道,“我以为将军召见我,是看到了柔然的诚意。” 将军瞥了眼桌上的木匣子,“看到没有,这是用来装头颅的匣子。如果你有一句话不实,我就把你的头放进去。” 縕纥提看着木匣子,面无惧色,“将军,以我的身份,从我走进北境军营的一刻,生死已经在你们的掌握中。但我还是来了,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就是最大的诚意。柔然想要的是和平。” 将军不为所动,“你们杀完人,抢完东西,再来和我谈和平。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将军,连年打仗,双方各有死伤。我们攻不下北境,你们也攻不进草原。停战议和是为了柔然的牧民,也是为了北境的百姓。” “休养生息,让你们有机会卷土重来。”将军轻蔑的说道。 “将军,我们不可能永远活下去。我将归于长生天,将军也一样。我们都只能保证在有生之年,边境再无战事。以后的事情,自有后来人。”縕纥提似乎被将军轻蔑的态度所激怒,“否则将军就杀了我,何必多说。” 縕纥提不再开口,局面僵持了起来。将军瞪着縕纥提,后者也毫不示弱的回瞪他。谭家世代镇守边关,五代为将,历经三朝。谭家的威望和战力庇佑着整个北境,谭家人是北境的无冕之王。谭虎可不是靠家族荣光才当上的将军,也是从小兵做起,一步一步打上来的。父将谭恺过世之后,谭虎名正言顺接任了大将军,守护北境是他一生所愿。他很清楚若是真能促成议和,对北境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所以他才派了桑鱼儿等人去京都,没想到皇帝的反应这么大,又是要请罪,又是要縕纥提的人头。 縕纥提是一员优秀的将领。如果可以,他也想杀了縕纥提,为北境除掉一个后患。但是不可以,人家是来议和的。比起縕纥提的命,议和更加重要。北境太需要休养生息了。大军骨子里已非常的疲惫,百姓的生活也犹如炼狱。就为这个,将军舍不得杀縕纥提。但是不杀,如何向朝廷交代。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 营帐里时不时有微风吹入,烛台的火光遇风摇弋,跳跃的火光映的将军脸上阴晴不定。终于,将军握手成拳在桌案狠狠砸了一下,“好,我答应和柔然议和。” 縕纥提一愣,“你朝皇帝同意了?” “我代表北境与柔然议和。”将军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你且回去送来议和书,叮嘱你的人。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要轻举妄动。” 縕纥提愣怔的看着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果然皇帝还是不同意议和,那么柔然和北境议和又有何用。突然他想起了谭将军的身份,恍然大悟,“好,一言为定。” 随后,谭将军派人将縕纥提送出了大营。縕纥提骑着北境军中的马匹,朝城中城方向飞驰。 “真没想到,谭虎竟然有这样的魄力。这么看,北境很快要有王了吧。”縕纥提一边暗忖,一边快马加鞭的往城中城赶去,“必须尽快通知父亲,议和有望。” 送走縕纥提,将军即刻派人传来朝廷的特使。特使听闻将军传召,以为将军已经下了决定。他兴高采烈地走进帅营,张口就道,“将军是不是已经有了决断……” 特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早已埋伏在一旁的军士绊倒在地。军士抽出砍刀,动作利落的朝他脖子上抹去。很快,特使的头颅就被装到了木匣子里,日夜兼程被送往了京都。 京都城外 今日,是曹淼带柳家人和樊淑兰回桃花岛的日子。桑鱼儿、唐彦、闾千勉也和柳十方一起来送行。 樊淑兰先上了车,桑鱼儿嘱咐道,“这一路要接上不少人,曹淼可能照顾不到你。自己要保重。” 樊淑兰感激道,“谢谢。你们也是。” 她说完就要往马车里钻,桑鱼儿又拉住了她,“云海嘱咐我照顾你。虽然不能亲力亲为,但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也不算辜负他。你可别半路跑回北境,答应我。去桃花岛等我们。我们一定会来。” 樊淑兰被说破心事,脸涨的通红,“我答应你。” 桑鱼儿这才放心放手。“” 另一边,曹淼十分不舍大家,“十方哥,你们在京都万事小心。” “放心吧。安全把他们送到桃花岛,不要给我们送信。等一切结束,我们会到岛上和你们会合。到了凤原,接到了云海、鱼儿还有唐彦的家人,你还需要买一辆马车,这些银子你拿着。之后去乾州,想好怎么和你爹娘说了吗?”柳十方不厌其烦的叮嘱道,曹淼连连点头。 柳十方又把柳絮拉到一边,“一路上保护好大家,尤其是曹哥哥。知道谁是曹哥哥吗?” 柳絮指了指曹淼,柳十方忙把他的手按了下来,“对,就是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记住了。” 最后,柳十方才来到爹娘身边,“爹、娘,要你们离开故土,远走海外,是孩儿不孝。” 柳父眼湿湿的却不善言辞,还是柳母说道,“别这么说,你一诺千金,真的把哥哥带回来了。我和你爹感到很骄傲。你记住,心若安处,便是故土。” 柳十方紧紧的握着爹娘的手,“娘说的对。你们先去。” 柳十方重重的点了点头。柳父把柳十方一把抱住,哽咽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时柳母瞥到站在一旁的闾千勉,忙上前拉开柳父,“好了,别给孩子负担。对了,十方,那位闾姑娘和我们相处了几日,她人很不错的。你们……” 柳十方被柳母说红了脸,闾千勉站的不远,被她听到就糟,“娘,我们是朋友。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你可别乱说。” “娘不会乱说的。都是过来人,这点情意娘还看不明白?人家对你没意思,怎么会去竹林陪你的爹娘。闾姑娘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辜负了别人。” 柳十方连耳朵都红了,“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到天下太平了再谈也不迟。” 柳父也插嘴道,“我们这是在逃亡,你还动这心思。咱俩谁给孩子负担了。” 闾千勉好似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似笑非笑的看向柳十方。他连忙背过身去,可不能让闾千勉看到自己脸红耳赤的样子。 最后柳十方强忍不舍,把爹娘和哥哥都送上了车。曹淼还站在车下和桑鱼儿说着话。 “我们三人的亲笔信都拿好了?” “放心吧,掉不了。” “这次你一个人带这么一大帮人出海,万事都要想的周到。一切小心。” “恩,十方哥都嘱咐过我了。” 唐彦也没什么和曹淼交代的,只说了句,“我爹有点凶,你可多担待些。” “我知道了。”曹淼突然红了眼眶,“你们在京都要做的事更危险。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住性命。” 桑鱼儿心里一酸,抬手拍了他一下,“好了,别提不吉利的。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曹淼驾着马车,很快消失在四人的视线里。 唐彦说道,“柳大娘说的真好,心若安处,便是故乡。我应该把这句加到给我爹的信里。” 柳十方和桑鱼儿还在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闾千勉说道,“走吧,马车都走没影了。我们也该回去,和前辈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皇帝终于惩治了相门,天下的相门弟子都被关进了铁笼子。各州县都效仿京都的做法,没有派人看守,由着百姓随意围观。结果各地的情形和京都大同小异,没有人给相门弟子送吃食。各地的铁笼子里每天都有人死去。由于铁笼子没有门,活人不得不和尸体呆在同一个笼子里。还好现在是冬日,寒冷的天气让尸体没有那么快腐烂发臭,否则更加惨绝人寰。 就在大家还在谈论相门的衰落之时,一则传言在在短时间内逐渐在神州大地越传越广。传言说的是:相门在过去几十年中,每年都会去凤原给新生孩童相面。若是有面相卓越的孩童会被挑选入京,而孩童家中会得到朝廷的嘉赏。其实这背后真正的目的是在挑选天生皇帝命的孩童。一旦被发现就会带入京城,灌入药物炼成药人,成为黑军团卫的暗卫。几十年来,有很多的皇帝命孩童就这样被残害了。 流言蜚语,自古以来的传播力度都十分惊人。渐渐的知道这个传言的人越来越多,不久这个传言又有了后续。 后续说的是:在二十多年前,有一个皇帝命的孩童成了唯一的漏网之鱼。他被当时派去凤原相面的相师所救,平安的长大。这个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开始为过去那么多无辜受害的孩童策划筹谋,誓要推翻暴政,给其他的孩子争一个未来。 传言越传越真,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最后竟传到了最偏远的北境,连谭大将军都听说了此事,就更别说京都的人们了。 皇宫 玄武殿 皇帝的御桌前放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里头有一颗带着腐臭的人头。皇帝指着这个人头说道,“这是北境谭虎送来的,这里面本来应该装着縕纥提的人头。可现在这个人头是朕的特使。” 镇魂看了眼木匣子,“北境怕是快要有北境王了。谭虎总算是反了。” 皇帝笑道,“朕都快把北境逼的走投无路了,他现在才反,对朕还真是仁至义尽啊。” “陛下,京都近日流言四起,将凤原相门的真相到处疯传。文人士子当中出了不少偏激的言论,还有不少官宦子弟参与其中。” “恩,那他们是怎么说的?” “说陛下草菅人命,残害无辜孩童,只为保住这天子之位。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陛下连无知小儿都惧怕,定不是受命于天。陛下的天下,不是叛乱四起,就是瘟疫肆虐,这是来自天道的启示,将有明君临世,取而代之。” 皇帝哈哈大笑,“骂的好,不愧是读书人,骂朕的说辞都这么工整。那你是怎么做的?” 镇魂面色如常,“都下了狱,据说在狱里还在骂不休。” 皇帝收起笑容,沉声道,“流言绝不能用铁血手段去镇压,否则等于是承认流言是真的。镇魂,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还有一件事,柳十方应该回来了。” “柳十方?” “相门当年救下的那个皇帝命孩童。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中了蛊毒的情况下,还能安然无恙的。当年我让天启去凤原把他爹娘接到了京城。前几天,他爹娘被人救走了。” “从你手里救走的?”皇帝的神情颇为耐人寻味。 镇魂跪下,“臣失察,请陛下赐罪。” “赐罪?现在朕的身边只有你了。蛊毒都奈何不了这个柳十方,他又是皇帝命,这么说他就是那个身负天命的人。随他折腾吧,朕也想看看他要怎么对付朕。” 镇魂俯身下拜,“臣遵旨。” 翌日的城墙上挂出了一整排尸体,都是前几日参与论政的士子。凡是抨击过朝纲与天子的,无一幸免。之后的几日,陆续有新的尸体被吊起来示众。京都的流言很快压了下去,文武百官、士子夫子、贩夫走卒无人再敢提起一个字。正如皇帝所讲,这般血腥的镇压,只会让大家更加确认流言的真实。能压住的是流言,压不住的是人心。皇帝的残暴不仁,任用黑军团卫滥杀无辜,天理不容。这样的想法开始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只等遇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开出叛逆的花朵。渐渐的大家开始惦念起那个死里逃生的皇帝命孩童,算起来这孩子也有二十多岁了吧。 ------------ 北境独立 破庙四处漏风,白日里柳十方和唐彦用纸把窗户都给补好了。晚上才算是好了一些,寒风总算刮不进来了。 闾千勉生好火,架上锅开始烧水。大家这才都聚集到火堆旁来取暖。 柳十方说道,“军团卫今天又杀了几个。算起来,短短几日已经死了百人了。” 闾千勉一边摇头一边感概,“想不到京都的文人骨头这么硬,这是非要往刀口上撞啊。” 桑鱼儿也赞同道,“江南文人多手无缚鸡之力,想不到竟如此悍不畏死。” “这些人为了心中大义,舍生取义只是等闲。不可小看儒生。”聂赢天一边喝着热水,一边把一只手放到火上取暖。 老道人习惯性的和他意见不同,“命都没了,他们所坚持的大义只会因为所有人都死光而失传。” 聂赢天懒得理他,转而问柳十方,“这场风波,你怎么看?” 柳十方正接过闾千勉递过来的水碗,“流言里大部分都是事实。当年的事就只有我们和相门的刘长生、黄维知道。但是他们已经被关进了铁笼子。” 老道人这时插了一嘴,“谁说只有他们知道。你个小兔崽子没良心,竟把他忘了。” 柳十方先是一愣,方才灵机一动,“五叔。五叔没被抓到?” “小五行走江湖用的不是相门弟子的身份。刘长生很早就将他派出了京都,也没和我说是干什么去了。偏偏这么巧,相门一出事,流言就散的天下皆知。我想这是刘长生和小五的约定。”老道人想到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刘长生非要给自己行礼。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做了此生不见的打算。 聂赢天说道,“凤原相面是始作俑者是皇帝,执行的却是相门。刘长生自毁长城除了要为我们制造机会,也是真的要赎罪。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你知道的。” 老道人意识到聂赢天是在宽慰自己,“我没事。” 唐彦犹豫道,“我们真的不救?” “相门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醒悟的太晚。你要救便是逆天而行,失去了天道的支持,你如何救世?”聂赢天满心后悔,若是当时承担起相门的责任,或许还能挽救。 老道人看出他的心思,“别想了,就算当年我们留在相门,现在那铁笼子里不过多两人罢了。” 柳十方放下手中的碗,站起来郑重给老道人和聂赢天施礼,“前辈,我明白了。相门的牺牲晚辈记住了。” 这时一阵狂风袭来,将补好的窗户纸吹开了一角。柳十方迎面向风,眼睛都不眨一下,衣衫被风吹出了涟漪。唐彦急忙过去,将那一角重新糊好。 老道人和聂赢天暗暗交换了眼色,这小子算是想通透了。 天气越来越冷,京都的人们都早早换上了袄子,木炭也开始畅销起来。夜晚街道上连乞丐都见不到。他们都躲到桥洞下,扎堆取暖。 算起来,相门已经被囚禁了近三十日了。铁笼子里,刘长生怀里的小弟子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抬眼望去,到处是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由于笼子的空间有限,还活着的人就把死去的弟子人叠人堆放在一边。到了最后,大家都没有力气了,就地躺倒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刘长生所在的笼子,只剩下他还剩了口气。他艰难的转过头去看黄维那边,只能看到黄维倒卧在笼中,已经好几天没有变换姿势了。刘长生的身子被怀里的孩子压的毫无知觉。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移动那孩子。渐渐的麻木的不止是他被压的部位,整个身体都开始失去知觉。冬夜里凛冽的寒风吹在他脸上,他却无动于衷。 很快有火光由远及近,还有马蹄声和人声传来。刍狗举着火把,挨个笼子查看。当火光照到刘长生脸上时,只见他双目睁大瞳光涣散,脸色灰败,已无生机。 刍狗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这就是相门的相师长?” 身旁的属下连忙应道,“是的。” 刍狗闻言哈哈大笑,一时间竟笑的停不下来。夜里寂静,这笑声传的特别远。刘长卿站在对面的酒楼二层,听着这笑声,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 刍狗笑够了,他一挥手,“烧。” 身边的军团卫将准备好的火油都浇进笼子里,火把朝里一扔。几个笼子里立刻窜起火苗,很快蔓延到整个笼子。火焰越来越大,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而笼子里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显然里头的人早已死绝了。 刍狗失望的对属下说,“一个活人都没有?其他州县烧的时候还有活口呢,那惨叫声可悦耳了。我真是没福气。” 属下清楚刍狗的性子和手段,只得连连赔笑。 刘长卿在远处看到火焰升起时,身形一阵摇晃,他抓住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刚站稳身子,他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刘长卿无力的软倒在地,背靠栏杆才勉强坐直。 “兄长。”长卿揪着胸口,眼泪夺眶而出,无声的对天长啸。 相门彻底完了。柳十方他们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 “鱼儿,算日子,云海他们应该已经到北境了。你帮我给他传个信。” “好。” 柳十方把连夜写好信递给桑鱼儿。 一旁的闾千勉问道,“你有主意了?” 柳十方看着桑鱼儿把信收好,这才开口道,“就像前辈说的,一步一步来。相门在的时候,还能替皇帝承担一部分的骂名。现在相门没了,矛头将直指宫里那位。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再加一把火。” “另外,我们现在人这么多,不适宜在破庙久住。最近大家频繁的出入,已经引起附近村民的怀疑了。我们得换一个既安全又能掩人耳目的地方。” 桑鱼儿问道,“京都我们不熟,上哪儿去找这个地方?” 柳十方转头看向闾千勉,后者狐疑道,“你看我干什么?我也没在皇宫以外的地方住过……呃,你是说……” 柳十方笑着点了点头。 皇宫,议政殿 “观星阁刘长卿求见陛下。”随侍太监禀告皇帝。“说是近日天象有变,要呈上新的占星帖。” 皇帝微微一笑,觉得甚是有趣,“是吗?宣。” 刘长卿手捧占星帖,进殿就跪了下来。“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卿啊,你何事要见朕?”皇帝面色和悦的说道。 刘长卿没有起身,跪行到殿中,“臣观天象,另有帝星在京都闪耀,陛下的紫薇宫有异。” 随侍太监呵斥道,“大胆,竟敢胡言乱语。” 皇帝却不以为意,“观星阁的职责所在,难道朕只能听好消息,听不得坏消息。你莫要自以为是,退下吧。” 随侍太监惶恐不已,连忙跪下称罪,倒行着退了下去。偌大的议政殿只剩下皇帝、刘长卿还有一名少监。 刘长卿连忙应道,“陛下英明。臣已写下占星帖,为陛下详解此星象。” “呈上来,长卿你也上来给朕讲解。” 侍立在御座下的少监,让开台阶示意刘长卿自己走上去。 刘长卿起身向少监走来,就在要越过少监身旁向皇帝走去之时,陡然生变。少监一掌轻飘飘的按在刘长卿的胸口。刘长卿只觉胸口一痛,身子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到地上。他手中的占星帖也甩了出去,一把小巧的匕首从帖子里飞出。匕首的刀刃上闪着蓝光,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刘长卿大口吐血,只觉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少监当胸踩住。 皇帝似是早就知道他的来意,“长卿这是学荆轲,图穷匕见?” 刘长卿忍着胸前的剧痛,“你早有防备?” “朕防的可不是你。”皇帝站起身,走到刘长卿身边。他把掉落在一旁的占星帖捡起,“天象?你竟然认为朕真的相信观星阁。你们每晚看着天空,就那么几颗星星,你们看到了什么?” 皇帝面露嘲讽,随手把占星帖丢在刘长卿脸上,“你可知天道根本不在天上。你们不去世间普罗众生中去看,却成天在观星阁里井底观天。” “刘长卿,你是不能理解朕的。但是老师不同,朕想要的,他都给了。” 刘长卿拼尽力气喊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他的眼底一片血红,再次呕出一大口血。 皇帝嗤笑道,“那不正是老师所求吗?你竟然还来为他报仇。一会儿你下去见到他,你怎么和他解释?” 少监脚上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脆响,刘长卿的胸口被踩凹陷了进去。人一阵抽搐,半响就不行了。死时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皇帝蹲下来仔细观详他的表情,“死都不明白朕的话。你和老师差远了。” “无垢。” “臣在。” “带下去做做文章。” “遵旨。”身着少监服饰的无垢躬身应道。 观星阁侍郎刘长卿行刺皇帝未果,被当场诛杀。观星阁即日起封禁,所有官员都被押解下狱。此事一经传扬,朝堂上大臣人人自危。刘长卿行刺只是皇帝一面之词,保不齐是皇帝看他不顺眼,于是随手杀了送他去见刚死不久的兄长。谁知道下次皇帝又看谁不顺眼了。前头几位陛下虽然杀自己的亲人毫不留情,但对朝臣还是行怀柔政策。于是成就了一批忠直不二的贤臣,脑子抽起来连皇帝也敢骂。直到刘朝宗即位后,这位陛下平日看着就阴恻恻的,嗓音尖利,笑里藏刀。在朝堂上他头脑清晰、逻辑缜密,将帝王术玩的炉火纯青。这个皇帝不好惹,何况他身边还有黑军团卫这样的人间利器。 于是那些忠直不二的贤臣们转个身就变成了朝宗皇帝的忠犬,皇帝指哪儿他们就咬哪儿。这见风使舵的本事,连皇帝都要为他们叫好。 早朝的时候,皇帝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 “有事造奏,无事退朝。” 兵部尚书颤颤巍巍的走出列,“臣启奏陛下,北境多日未向兵部呈报告文书。臣恐怕……” “急报,有军情急报,求陛下恩准入殿。”殿前行走跪在殿外。 皇帝点头,内侍随即唱道,“传。” 殿前行走急忙跑上大殿,跪下大喊,“谭虎称王,宣北境独立。” 群臣哗然,一时大殿上议论纷纷,“这是要造反啊。吾皇未准,北境怎能有王侯。” “谭家世代忠良,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将,怕是早就存了称王的心思。” “狼子野心,之前他进京述职,竟然没有看出来?” 皇帝面色如常,静静的看着喧闹的朝堂。他心中狂喜,此刻却不宜显露出来。 北境 北境谭虎自封为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天下,也传到了柔然。縕纥提很快准备好了议和书送来。谭虎在王帐中读着议和书,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王爷,您对这议和书里的条款很满意?”李云海试探的问道。 “恩,柔然这次果然很有诚意。我们也不能太扭捏。拿我的将军印来。” 将军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北境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李云海连忙纠正道,“现在应该称王印了。您已经不是大将军,而是北境王。北境军就是您的王军。” 谭虎还没有习惯北境王这个称呼,“江南那帮文人,又不知该如何编排我了。” 李云海将王印取出,递给了谭虎,“但是北境的百姓没有不拍手称快的,军中将士也一样。” 将军欣慰道,“他们懂什么?在北境还能自称王军,到了江南就是叛军。不过你说的对,若非如此,也不能和柔然这么快达成议和,皆大欢喜。” “王爷心里还在想如何和朝廷解释?”李云海说中了谭虎的心事。 “我称王是迫不得已。但北境和中原终于是一家,我谭虎不能做分裂国土的罪人。终有一日我将带领北境回归。” “王爷说的是,只待时机成熟。” “对了,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桑榆怎么还在京都?她什么时候回来?” “王爷,只待时机成熟。” 李云海从王帐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夜幕笼罩下的北境一片寂静,远没有京都的热闹。但李云海却觉得在这里,心更安稳些。 等到李云海回到自己的营帐,樊家兄弟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大哥,”兄弟俩看到李云海进来,都站了起来。 李云海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放心吧,一切顺利。” 樊刚说道,“十方哥交代的事情办好了,要不要给他回信?” 李云海坐下来,喝了一口樊铁递过来的茶水,“不必。北境独立这么大的事,他们在京都一定会听到风声。况且他们会离开破庙,另寻住处。现在只有等他们传消息给我们。” “北境独立后,与朝廷之间的传信也停了。他们如何传消息过来?” 李云海若有所思,半响才说道,“也许,是比北境独立更大的消息,不用他们传,我们也会知道的。” ------------ 柳十方的觉悟 京都的寒冬过去,春日来临。冬日里发生的一切,仿佛都被春阳抹去。京都城里恢复了一贯的繁华盛景。相门的衰落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北境独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十方坐在竹屋前,对着天空发呆。自从闾千勉带着大家入住了绿竹林海,柳十方每日总有几个时辰是这么一个人呆在。 闾千勉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过来,她把托盘放在柳十方身前的竹桌上,转身正要进屋。 “我本是一个乡野小子。” 闾千勉一愣,转过头来看着柳十方。 柳十方接着说道,“一路走来,好像一直都被命运拖着走,改变不了。你真的相信只要身负皇帝命,一个平凡人也能指点江山?” 闾千勉缓缓坐了下来,“谁知道呢?我本来是郁久闾氏贵族,与朝廷有不共戴天的血仇。结果我成了朝廷在北方的收风组织首领。因为我的情报,让柔然损兵折将,不敢踏过边境半步。多么讽刺,我这又是什么命?”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喝出了酒的豪迈。 “如果命运无法更改,何必想太多。跟着命定的脚步每天走好一步,该来的总会来的。” 柳十方却困惑度说道,“可我总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心里不安,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 闾千勉笑了,“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更不知道了。” 柳十方看着她,“你好像变了。” “哦,哪里变了。”闾千勉上下把自己打量,“哪儿丑了?” “不是变丑了。是比以前更通透了。以前的你,我总觉得是表面开朗,心里苦。现在的你,总算表里合一了。”柳十方含蓄的看着她,诚心说道。 “有眼光。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 柳十方摇了摇头。 “因为我见识了比我更苦,内心更难熬的人。那一瞬间我就觉得自己那点事,真不算个事。把胸怀放开,我才有资格回头怜悯别人。” “那个被你怜悯的别人,是谁?” 闾千勉把手中的杯子一放,双手向天行礼,“天子。” 柳十方惊讶于她的动作,“天子关了你好几年,你竟不怨?” “奇怪是吧?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见过天子和未央公主说话以后,别说以前对他有什么情绪也好,都变成了怜悯。你不明白?” 柳十方摇了摇头,无法感同身受。 “这么说吧,我这一生认识的人,包括我自己,心中的哀伤都不及天子一分。” 闾千勉沉默下来,好似在用心体会那种哀伤。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我大概是已经麻木了,或者是记性不好。” “忘记了也好,一直放心里就成了执念,容易万劫不复。”柳十方随口一句,却点醒了闾千勉。 “对,你这话说准了。天子就是如此”闾千勉恍然大悟。 “如果天子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他会封闭地宫?”这些日子大家住在一起,闾千勉早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都告诉了柳十方。 “难道说,他醒了?所以从执念中走了出来。” “这世上有几人能轻易走出自己的执念。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任由天下分崩离析,会拿天下的命运为一人送葬。” “你这是什么话?”两人错愕的回头一看,老道人和桑鱼儿从屋里走出来,刚好听到了柳十方的话。柳十方和闾千勉连忙站了起来。 老道人有些激动,“他不就是这么做了吗?灭了相门,拒绝议和,屠杀染疫症的百姓。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就是暴君所为?” 柳十方低头不语,却也没有认错的意思。老道人等不来他的回答,吹着胡子,瞪眼拂袖而去。桑鱼儿本来还想当和事佬,老道人也没给她机会。 “十方哥,咱们这儿有两位相门的前辈。以后这话,你还是别说了。”桑鱼儿和柳十方、闾千勉三个年轻人围坐在竹桌前,吃着点心,喝着茶。“老头对刘长生还挺在意的。” 提起刘长生,柳十方没再多说,只应了声:“好。” 桑鱼儿接着说,“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在铁笼子附近做的相门暗语,有了回复。我派人去跟了,最迟明天会有消息。” 柳十方精神一振,“这么多天来,总算有好消息了。” 第二天,绿竹林海飞来一只信鸽,它转的晕晕乎乎的,摔在院子里。闾千勉捡到差点给它炖了。幸好在烧热水的时候,发现了它脚上的信筒。不过鸽子也被折腾的够呛,眼看着不行了,闾千勉想了想还是把它烤了。 “你是收风者,信鸽都认不出来,你糊弄我呢?”桑鱼儿非常不满。 “那你吃不吃?”闾千勉从烤好的乳鸽身上撕了一条腿递给桑鱼儿。 “你……”桑鱼儿一开口,闾千勉就把鸽子腿塞到她嘴里。 “口水都流出来了,喏,这还有调好的酱。” 桑鱼儿气极,可嘴里的鸽肉的确香嫩,再蘸上闾千勉独门调味酱,堪称一绝。不一会,这只可怜的信鸽只剩骨头了。 “这次就算了,以后别杀信鸽。我们还要靠它们和外界通消息呢。” 桑鱼儿心满意足的拿着信筒走了。闾千勉却已经在心里盘算上了,下回是炖还是红烧。 桑鱼儿拿着信筒去找聂赢天。唐彦这时从外面走进院子,看到一地骨头,大惊,“你们背着我吃好吃的。” 闾千勉给他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回来了,正好。收拾一下啊。” 房间里,柳十方正在看信筒里的字条。 “这么说,留在城门附近的相门暗语,有人回复了。” “不错,用的还是相门暗语,聂前辈说信上的意思要约我们见面。”桑鱼儿无不忧心道,“会不会有诈?” “我们手里已经没有筹码了,是否有诈,我们都要试试不是吗?”柳十方掏出火种,将纸条点燃。“赌一把。就赌天道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相门被灭不久,流言就漫天飞起。老道人推断这是刘长生生前的布局,而执行的人就是五叔。如果这是真的,刘长生的布局绝对不止如此。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只有找到五叔。所以柳十方拜托聂前辈用相门暗语写下求助信息,又让桑鱼儿从城外调了几个人,将暗语隐晦的刻在四大城门附近。 “完成了流言的任务,我有预感五叔一定会上京。” 桑鱼儿的人每日都会去四大城门处查看,终于在第五天的清晨看到了回复。 柳十方看着纸条燃成灰烬,“约在哪里?” “初十,城南烟雨楼。”桑鱼儿还是没有打消怀疑,数年军中磨炼早就锻炼出了遇事谨慎的性子。“我和老头陪你去,以防万一。” 柳十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一个人去足矣。暗语里说的是单独见面,我们这么多人去,万一对方不现身怎么办?” 桑鱼儿还想坚持,“太危险了,万一对方不是真正的相门弟子,岂不是自投罗网。不如再试探几个回合,再做打算。” 柳十方摇了摇头,“如果对方真的是五叔,见我们这般犹豫扭捏,心中必定生疑。我们怀疑人家,说不定人家也在怀疑我们。现身一见,方才坦荡。” 就在两人各持己见,相持不下之际,闾千勉敲门而入。 “闾千勉,你来的正好,正要听听你的意见。” 桑鱼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闾千勉听的低头沉思,半响她抬起头来,“柳十方要去,就让他去好了。” 桑鱼儿失色道,“啊?你怎么和他一起胡闹?” “咱们几个里头,也就只有他出去是最安全的。你和唐彦是北境军,北境独立,你们成了叛军。要是在京都被发现行踪,是砍头的罪。我嘛,是皇宫逃出来的,绝不能在黑军团卫面前露面。还有聂前辈和老道人也都在镇魂那里点了像的,撞上了大家都尴尬。只有他,是已经失踪了六年的中蛊之人。谁会留意他?”闾千勉滔滔不绝,把桑鱼儿和柳十方都说愣了。 “我倒没想到那么多。”柳十方总算找到理由说服桑鱼儿,“但你说的字字在理。鱼儿,你没话说了?” 桑鱼儿想了想,还是说道,“要么我给你调几个人,远远的跟着。” “他本来不起眼,你这么一跟不反而暴露了?就让他自己去吧,没事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直觉。” “你让我相信你的感觉。” “你可别小看了收风者的直觉,很准哦。” 眼看着桑鱼儿和闾千勉吵吵起来,柳十方只觉头疼,赶忙折中道,“好了,好了,一人退一步。鱼儿,你不可安排人与我同行,就让他们在烟雨楼附近活动,也别靠近烟雨楼。情况若有变,见我烟火信号行事。” 桑鱼儿眼睛一亮,“好,一言为定。” ------------ 任五 初十当天,柳十方一大早就到了烟雨楼,开了一间厢房,安静的等待。字条上并没有说明时辰,也就是说那人随时会出现。 烟雨楼依内山湖而建,是京都盛景之一。此刻内山湖上有不少画舫游弋,桑鱼儿和闾千勉就身在其中一艘里。她俩相对而坐,画舫的窗户打开,正对着柳十方的厢房。厢房的窗户也是开着的,从这里看去,只见到柳十方一人在内。 “你不是说不能在黑军团卫面前露面么?京都这么多暗卫,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我被发现最多再被抓回去。你要是被人揭发身份,死罪难逃。你不还是来了。” “十方哥现在身系天下,不容有失。万一他出事,还有谁能和皇帝抗衡。”桑鱼儿正色道。 闾千勉闻言将桑鱼儿从头到脚的打量,看的后者很是不自在。 “你看什么?”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就是不知你说这番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桑鱼儿面色一沉,“你之前一直住城中城,对北境究竟了解多少?” “你什么意思?”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北境百姓的常态,我亲眼看见的。所以,不能让整个天下都变成北境。”桑鱼儿说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 闾千勉却从她的眼里察觉到了悲悯之色,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很清楚什么人才会有这种眼色。桑鱼儿从军的这些年,只怕没有她对大家说的那般从容。闾千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桑鱼儿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来?” “收风者连亲人都不能信,更何况是朋友。所以我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待人待物,千人千面。当初柳十方说会来京都找我,其实我是不信的,结果他来了。后来,镇魂让我去送你们,没想到是送蛊酒给柳十方。他当时说我们还会再见的,那时我是不敢信。结果他还是来了。对我来说,山河易碎,知己难求。” 自与闾千勉重逢以来,桑鱼儿第一次见她如此正经。从来都是她耍人,桑鱼儿起了戏耍她的念头。 “恐怕你对十方哥不是知己而已吧。” 闾千勉突然表现的如小女人一般,“唉哟,这种事怎么能问小女子呢?人家不知道拉啦。” 桑鱼儿一阵恶寒,自叹不如。正在这时,对面烟雨楼厢房有了动静。 柳十方正在房中坐着,突闻敲门声。他心跳漏了半刻,开口道,“请进。” 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的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柳十方看到男子的一刻,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十几年的相处,这熟悉的身形还是让他一眼认出了对方。 “五叔,真的是你。” 五叔将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方脸,“十方,你可真是长大了。” 柳十方迎上前抱住五叔,“能再见,真的太好了。” 五叔拍着他的后背,“我来京都找你,没想到一进城门就看到相门暗语。我本来以为没有那么巧。” 柳十方松开五叔,“我想找您。但是连聂前辈和老道人都没有您的行踪。我只能赌一赌看。” 五叔点了点头,“你和聂师叔祖、高师叔祖在一起?”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以后慢慢和你说。” 两人来到桌前坐下,五叔看了眼洞开的窗户。柳十方面色一囧,站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画舫中的桑鱼儿和闾千勉相视一眼,都松了口气。看来,柳十方赌对了。桑鱼儿对着船工吩咐道,“准备靠岸。” 烟雨楼厢房内,柳十方给五叔斟茶。 “五叔,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离开凤原以后,我去了很多地方。这些年我没有一晚睡的好,害怕能力有限,完成不了老师的嘱托。” 提到刘长生,柳十方神色一暗。五叔接着说道,“还好,最后幸不辱命,没有让老师和其他同门们白白牺牲。” “五叔,这个计划是刘前辈一手策划的?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万一我……” 五叔抬起手,止住柳十方继续说下去。 “做与不做,相门的下场都是一样,早晚而已。既然如此,不如让这个牺牲更有价值一些。十方,你要知道,相门救你不是为了救你。只要能完成这件事,我辈九死而不悔。”五叔字字铿锵,不容质疑,“你但凡有一丝心软犹疑,都对不起多年苦心筹谋一切的老师,还有为此事而死的所有人。” 五叔的话让柳十方明白了老道人发怒的原因。不错,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开弓没有回头箭。太多的想法只会让人止步不前。而现在除了向前走,已经没有退路了。 “五叔,我错了。”柳十方低下了头。 五叔对柳十方的态度很满意,“十方,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这些年五叔在外漂泊也没有闲着。在相门还鼎盛的时候,通过各种千丝万缕的渠道和手段,我们笼络好几个重臣。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联系。现在,我们也成功让他们认为那个皇帝命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下凡来就是要取代刘氏天下。” “我们?” “老师散布在外的弟子,加上我一共二十人。大部分的朝臣都是墙头草,只要盯准几个重臣,就能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其实我这次来京都,除了找你,还有另一个目的。” “什么事?我能不能帮到五叔?” “定国公田万山,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只有他还没有下决心支持你,我只好亲自来一趟。” “在京都见国公,太危险了。如果对方执意不肯,难保不会拿下你向朝廷邀功。你自己去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五叔,你先跟我去见聂前辈他们,我们一起好好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柳十方担心五叔的安全,连忙说道。 五叔思来想去,来到京都知道师叔祖的下落是一定要去拜见的。就像柳十方担忧的一样,万一无法说服定国公,难免被擒。还是先去拜见过师叔祖后,再行计划。 “好。” 桑鱼儿和闾千勉就在烟雨楼附近盯着,眼看着柳十方带着五叔走了出来,两人连忙跟了上去。五叔感觉到有人跟踪,正想示警柳十方。 柳十方拉着五叔快步在人群中穿行,“五叔放心,自己人。” 四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很快离开了人群,转而向偏僻小道上走。 绿竹林海内,老道人在院子里指点唐彦武功,看他正耍拳耍的酣畅淋漓之际,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师叔祖。” 老道人和唐彦闻声看去,只见五叔和柳十方一前一后从林中走出来。五叔径直走到老道人身前,撩袍下拜。 “任五见过师叔祖。” 老道人把任五从地上扶起来,看向任五身后的柳十方,“小子,被你赌对了。” 他又对任五说道,“刘长生我都不让他行弟子礼,何况是你。以后别拜了。” 这时桑鱼儿和闾千勉也从林中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老道人见大家都到齐了,招呼他们到院中坐下。 “屋里没那么大的地方,你们自己找地方坐。我去把聂疯子叫出来。” 等到聂赢天随老道人出来的时候,几个小辈们已经和任五聊了起来。 “五叔,原来你姓任。” “任叔叔,我小时候去你面档吃过面。我爹小气,就买了一碗,两人吃。是您看我没吃饱,又给我做了一碗,还没收钱。” “任叔叔,那老头来我们村里赖了好久,一直都在您那儿吃面。那个时候您就已经和老头相认了吧。不然他哪来的钱吃面。” “任叔叔,久仰大名。柳十方一直提起你,今天终于见着了。” 任五嘴角含笑看着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柳十方、桑鱼儿、唐彦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几个孩子加上一个叫李云海的小子经常一起玩。他私下打听过他们的生辰八字,都是辅弼星,注定会和柳十方的命运纠缠不清。 老道人轻咳一声,“咳,恩,好了,现在是叙旧的时候吗?任五。” “是,师叔祖。” “这位是……” “见过聂师叔祖。” 聂赢天诧异的说道,“你见过我?” 任五端正的行完礼,起身说道,“我看过您的画像。老师派我们出去的时候,给了我们三张画像。叮嘱过如果遇见画中人,若能相认,必要守礼。这么多年,我只见过师叔祖一人。” 聂赢天点了点头,“想来刘长生是将你我还有素心画了出来。他心思细腻、武功相术人才都非常出众。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 任五闻言低头不语,聂赢天再问道,“他交给你们的秘密任务是什么?” “暗中笼络朝臣,能说服的说服,其他的可用各种手段令其屈服。为新旧交替做准备。我等二十人,分南北潜伏。相门在背后全力支持,饶是如此,我们也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完成任务。”任五迟疑了一下,改口道,“也不算完成了。京都还有一个定国公没有表明立场。而北境我们根本融不进去。” 老道人说道,“已经做的很好了。还有其他人呢?” “他们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您知道,有些重臣在外的家宅需要有人在,否则不好控制他们。” 任五对自己做的事情并不自豪,这其中有不少腌臜手段,难以言明。好在老道人未再追问下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见过两位师叔祖还有十方,徒孙已无牵挂。这就打算去拜访定国公府。” 聂赢天略一沉吟,“定国公,可是那位异姓王?” “正是。田万山又称不败将军,功勋累累,在朝堂上有不可动摇的地位。得到他的支持是扳倒皇帝的关键。我们试过很多办法,都没能从国公府得到任何回应,而且还暴露了自己。既然如此,直接上门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定国公是站在皇帝那一边的,你这不是自投罗网?”聂赢天和柳十方想到一块了,觉得此举危险重重,不值得一试。“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这时,闾千勉却开口道,“那倒未必。这位国公爷有点意思。” 大家齐齐看向她,“什么意思?” “田家历代武将,战功赫赫。但也始终是武将,封到护国大元帅也就到顶了。直到田万山的父亲田威在黄衫军叛乱的时候救驾有功,田家才真正得到了帝王家的心。田威救下的还有当时的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后,就给田家封了王,而且是世袭罔替。田威死后,田万山就继承了他爹的爵位。”闾千勉对田家的过往娓娓道来,“黄衫军叛乱在徽宗朝,当时的太子就是日后的宪宗。” “我明白了。所以田家是宪宗的人,那么自然对显宗一脉……”唐彦抢先猜道。 “哎哟哎哟,就你聪明。任叔叔定是已经查过这点了,才敢去接触定国公府。那么定国公为何还是摇摆不定呢?” 任五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为什么?” 闾千勉接着说道,“因为田家尝到了甜头,累世的功绩还不如救一次皇帝性命来的有用。如今的定国公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上又有丹书铁劵。只要还是刘氏皇朝,他田家仅凭世袭罔替就可万世无忧。可是现在朝宗皇帝这么乱来,刘氏江山还能不能稳如泰山。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疑虑,所以田万山才没有立刻下决断。” 任五恍然大悟,“定国公竟然是这般心思,我还一直拿宪宗和国家大义来说服他。” 闾千勉连连摇头,“错了,初代的田家人或许还会和你讲讲国家大义。封王之后,尝到了权贵的滋味,早就没了初心。得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利益,自然水到渠成。想明白了这点,任叔叔不但没有危险,而是稳赢。” 任五不耻下问,“闾姑娘,任五糊涂,还请明示。” ------------ 镇西王田万山 任五带着闾千勉穿行在一处废弃的矿道中,矿道的尽头是一面土墙。任五伸手在土墙上有规律的敲击着,很快墙内有了动静。土墙从中一分为二,缓缓开启。里头站着两名高大冷峻的侍卫,任五从怀中掏出一块漆黑的令牌递了过去。其中一位侍卫接过令牌仔细检查,半响才递还给任五。 “请随我来。”侍卫验过令牌后,态度有所改变。一人带路,另一人继续守在土墙边。 闾千勉旁观一切,觉得甚是有趣。这处矿场应该是镇西王的产业之一,一路走来看似荒废的矿道,暗里却有诸多布置。以闾千勉的敏锐,从他们一进矿洞便察觉到沿路都有人盯梢。这矿道两侧八成是暗藏机关。 闾千勉暗忖,“这块矿洞依山而挖,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深。这么大的手笔,不愧是镇西王。问题是堂堂镇西王挖这么大的矿洞做什么?这里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闾千勉沿途观察,渐渐的她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很快,三人来到了一处宽敞的暗室。 “请两位稍候片刻。”侍从说完便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任五和闾千勉两人。 暗室里只有石桌石凳,条件简陋的令人发指。任五在石凳上坐下,闾千勉则在暗室里到处转。但暗室实在是空旷,一眼看到底。 “任叔叔,你是怎么联系上镇西王府的?” “西南镇抚使南相曾是老王爷麾下的大将,我曾为他相面,令他逃过一劫。为了报恩,他将我引荐给了田万山。” “南相?”闾千勉沉吟道,“西南边疆的一员猛将。田万山卖他面子倒是可以理解。” 任五一脸坦然,“既然来到了这里,多想无益,不如静观其变。” 这时,暗室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任五和闾千勉刚要戒备,从门外转进来一个头戴玉冠,身着蟒袍的年轻男人。 “哎呀,你就是南伯伯推举来的人吧。真是国色天香,风姿绰约啊。”年轻人凑近到闾千勉身边,满脸谄媚。 得亏闾千勉眼尖,认得他身上的五爪蟒袍,不然她早就一脚踹这人脸上了。 任五起身施礼,“王爷,南将军命我代他问王爷金安。” “哦,是你。”镇西王田万山对上任五又换了一副嘴脸。他左右看看想找地方坐下,任五连忙站起将身下石凳让给王爷。 田万山也是领情,不客气的坐在刚才任五的位置上,“其他石凳没有你这张暖和。你们也别客气,坐下说话。这里条件比较简陋,多包涵,多包涵。” 闾千勉看着田万山这副不着四六的模样,不敢相信这就是堂堂镇西王。 “怀疑我身份?我就是田万山,如假包换。江山是我父王打下来的,到了我这一辈可不就是纨绔子弟,坐享其成嘛。”田万山看穿了闾千勉的心思。 闾千勉忙正色道,“小人不敢。王爷若只是纨绔子弟,今日就不会见我们了。而是直接绑我们送给皇帝,也是大功一件。” 田万山眯起了眼睛,“你这小娘子,说话挺有趣的。” “王爷,镇西王府要大难临头了。” “你说什么?”田万山面色不变,只不过语气中带了一丝阴冷。 “瘟疫四起、边境不宁,实为皇帝的所作所为有违天道。如今北境独立,西南边疆也是蠢蠢欲动。国土不容再分裂。镇西王若还是袖手旁观,是打算以纨绔子弟之身,与我朝共存亡吗?” 闾千勉慷慨激昂,田万山却不为所动。 “翩翩佳人,却大言不惭的妄议国家大事。你不过是想得到本王的支持,让那个凤原皇帝命小子取代陛下。可你不觉得可笑吗?皇恩浩荡,田家走到今天离不开陛下和先皇的恩宠。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将全族的性命,押宝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子身上?” “如若不然,王爷今日为何前来?” “本王不过是给南将军一个面子。而且本王也想看看这么胆大包天的人长什么样子。结果本王很失望,原来只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之辈。” “王爷,莫要言之过早。陛下为何对相门下手,王爷心知肚明。长廊之变,田家也功不可没。” 田万山脸色一变,再不见纨绔戏谑的模样。“好大的胆子。长廊之变也是你敢提及的?” 闾千勉毫无惧色,“我等有何不敢?” 田万山转念一想,竟又笑了出来,“说的也是,你们都敢觊觎天子之位,已是胆大包天了。” 闾千勉言辞更加凌厉,“长廊之变,田家指斥显宗得位不正,支持宪宗之子即位,是为正统。结果显宗不但坐稳了皇位,还将当今立为皇太子。宪宗一脉自此凋零败落。有传言宪宗最后的骨血死在西南。王爷认为,陛下一直装聋作哑,对田家宠信如故的理由是什么?” 田万山嘴角含笑,“你认为是什么?” “陛下是如何对待相门的,王爷还不能引以为鉴?”闾千勉徐徐说道。 “养熟了再杀。”说到这里,田万山已经忍不住笑意,“哈哈哈,哈哈哈……” 田万山笑的眼泪都飙出来了。闾千勉和任五面面相觑,被他笑的一头雾水。 “王爷,你这是……”闾千勉试探性的问道。 田万山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不好意思,本王失态了。这么多年了,本王还是第一次笑的肆意。你竟然把镇西王府和相门相提并论。” 田万山笑意散去,肃容道,“你真是太小看镇西王府了。这天下能与西南田家相提并论的只有北境谭家。田家世代为将,战功赫赫。朝廷许我田家世禄侈富、策功茂实、勒碑刻铭。而相门以术乱国,一手炮制了长廊之变。陛下该不该灭相门?” 一番话说的任五面红耳赤,偏又无法反驳。闾千勉这时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位镇西王。此人绝不是世家纨绔,实则心境深不可测,恐不易说服。闾千勉开始观察她和任五所站之地与出口的距离。 田万山可没有错过闾千勉的小动作,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辩不过本王,就想跑?” 闾千勉已是存了拼命的心思,“王爷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既然王爷选择站在陛下那边,与我们便是死敌。王爷不会以为我们会束手就擒吧。” 任五盯着田万山的一举一动,万一有什么异动,他有把握第一时间挟持住田万山。 田万山神情不变,“我什么时候说我站在陛下那边?我要是陛下的人,拿住你们便是,何须和你们废话这么半天?” 闾千勉和任五都傻眼了,“你刚才明明就是这么说的?” “我说的是事实。但是我打算支持你们,也是事实。” 田万山此刻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让人不敢相信,神情更是无赖。仿佛在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说了。 闾千勉又确认了一遍,“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对付皇帝?” 田万山点了点头,“是呀。” “那你敢才说什么世禄侈富、策功茂实、勒碑刻铭?你是不是有病?” “这是事实呀。朝廷的确是这么对待我田家的。” 闾千勉十万个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对付皇帝?这不是恩将仇报?” 田万山没有马上回答,他伸手握住了腰前坠着的一块玉佩,“本王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你不需要知道。” 闾千勉不肯放过,“我们要做的事太重要了,关乎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我不能冒险相信你。” “你有选择吗?没有镇西王府的支持,你们没有丝毫的胜算。”田万山笃定的说道。 任五悄声对闾千勉说道,“他说的是真的。” 闾千勉还要倔强,田万山却说道,“不管本王有什么理由,你只需要知道本王是真心做这件事的。回去和凤原小子说,事成之后镇西王府一切照旧,不能有丝毫的改变。” “只是不变?”对于田万山的条件,闾千勉只觉得简单的过分了。 “我家现在的规制要是再进一步,那可就功高欺主了。做人还是要知进退,否则田家一直呆在西南就好。” 田万山背脊挺直,眼神清澈的看着闾千勉。这时的他不复人前的纨绔轻浮,有了镇西王该有的风范和气度。 “我,答应你。只要镇西王府说到做到。”闾千勉看着他的眼睛,竟鬼使神差的应承了下来。 “需不需要本王写下文书为证?” “若是王爷反悔,文书也不过废纸一张。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下把柄,对王爷不利。” 不顾一旁任五拼命的使眼色,闾千勉就这样和田万山口头上达成了合作。 直到走出矿洞,任五仍不敢相信这就结束了。 任五犹疑道,“闾姑娘,你真的相信田万山的话?” 闾千勉眼眉一挑,“这位镇西王可不简单,扮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么多年。既然敢在我们面前露出真面目,想来是真心要合作的。” 任五仍没有打消疑虑,“就像他自己说的,皇帝对他们田家何其恩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闾千勉想到田万山腰间的玉佩。当时在矿洞中,自己也问过他这个问题。田万山当时就握住了那块玉佩,之后就再没有放开过。 “或许,是为了别人吧。” 矿洞中,田万山还留在暗室中,他将玉佩拿到眼前。 “芷姗……” 很多年前的一个冬日,暖阳之下站着三个十几岁的孩子。 “相门刘芷姗,见过世子。” “相门曹岩,见过世子。” 那是田万山和芷姗、曹岩第一次见面。世子从小在西南长大,身边少有年纪相当的玩伴。曹岩青涩憨厚,芷姗开朗活泼,很对世子的脾气。三个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 “世子,还是不要爬那么高比较好。要是摔下来,断胳膊断腿不打紧。摔烂了脸,坏了面相就不好了。” “芷姗,你说什么呢?你大声点。” 芷姗继续小声嘀咕,“看,太高了吧,我说话你们都听不见了。” 世子回头问身边的曹岩,“芷姗说什么呢?” 曹岩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说道,“我也没听见呢,要不咱们下去问她?” “好。” 于是两个孩子又吭哧吭哧的从山上爬了下来。 “芷姗。” 世子和曹岩像芷姗跑去,但是跑到近前芷姗却消失了。世子回头一看,原本跑在后头的曹岩也不见了。世子慌了,“芷姗、曹岩,你们在哪里?出来啊。” 突然,原本芷姗站立的地方,躺着一个人。世子惊恐的走近前,仔细一看,那是一具被人剥去皮的尸体。尸身上鲜红的血肉看的世子几乎呕吐,正要移开视线,却发现尸体身侧竟有一块玉佩。 矿洞中,世子手里拿着那块玉佩,思绪刚刚从回忆里走出来。 “芷姗,自你走后,我经常做着相同的梦。你死的太惨了。” 田万山想到那一晚,他秘密派人将黑军团卫处理的尸体偷了出来。当看到芷姗被剥皮后的尸体那一刻,田万山差点没背过气。之后曹岩来找过他,田万山不敢将实情告知,只是偷偷安葬了芷姗。曹岩认为田万山屈于皇帝的淫威,与他闹翻后再也没有踏进镇西王府。 往事不堪,田万山握紧了刻有姗字的玉佩,泪流不止。“芷姗、曹岩,愿你们在天有灵,看着我为你们报仇雪恨。” ------------ 起事前奏 闾千勉和任五回到绿竹林海。任五去禀告师叔祖,闾千勉则来到柳十方的房间,正好桑鱼儿和唐彦也在这里。 柳十方喜道,“你回来了,五叔呢?” “去找前辈了。”闾千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桑鱼儿问道,“怎么样?” “很顺利。镇西王答应助我们。”闾千勉咽下茶水。 唐彦默默的对着闾千勉竖了大拇指,闾千勉不客气的冲他点了头。 “你是如何说服镇西王的?”桑鱼儿好奇的问道。 闾千勉犹豫了片刻,“其实我也不知道。” 三人齐声道,“啊?” “他不是被我们说服的。其实在没见我们之前,田万山就已经决定要助我们了。” 这话把柳十方三人说迷糊了。闾千勉理解他们的困惑,连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世人都说镇西王府出了个纨绔王爷,游戏人间难成大气。要我说,世人皆盲,只看皮肉不见骨相。这位王爷要是纨绔,黑军团卫就是个摆设。” 桑鱼儿顺着她的话说,“这么说,镇西王还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现在还不是,将来一定是。懂得藏拙的人很多,像他这样能蒙过全京都人的可少见。将来必定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闾千勉想到田万山能在瞬息之间变换情绪的本事,心里一阵后怕。这样的人得亏是站在自己这边,万一他选择了皇帝,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闾千勉的话吊起了三人的好奇心,柳十方问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刚见面,人家就把我们想说的话都猜透了。我这辈子嘴上功夫就没输过谁,没想到会输给一个世家子弟。”说到这闾千勉也不免气闷,“当时我已经盘算着怎么打出去了。结果这位王爷口风就变了。” “你相信他说的话?”柳十方问道。 闾千勉坦言道,“我信。” 唐彦不解,追问道,“为什么?” “我信他是真的支持我们。只不过我不信他是为了我们。” “此话怎讲?” “或者是他自己和皇帝之间的恩怨吧。谁知道呢。不过他也提出了条件,镇西王府一切不变。” 柳十方疑惑道,“仅此而已?” 闾千勉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我也问了,王爷的意思是不可功高欺主。” 柳十方恍然道,“他倒是通透。” 桑鱼儿提出,“现在的问题是,要信他吗?” 闾千勉和柳十方相视一眼,齐声道,“信。” “我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信他是不得已。若是不信我们也不会停下来。再者,我觉得这把可以赌一赌。”闾千勉想起田万山的眼神,她想信一次。 桑鱼儿看向柳十方,后者眼神中的坚定已经表明了态度。“十方哥最近的赌运不错,我相信你。” 唐彦也加入,“我也相信你们。” “相信什么呢?”老道人和聂赢天结伴而来。 “要相信那个镇西王,还是相信你们自己?” 柳十方说道,“前辈,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我等踏前一步。您一直说我身负皇帝命。既然天命所归,我就不会输。” “如果输了呢?” “那就是说天道没有选择我,皇帝才是天命所归。” “到时候,死的可不止你。你身边这些朋友都会被连累。” 柳十方眼神坚定,“前辈,他们与我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起。既然选定了,便是同生共死。” 聂赢天看着其他三个年轻人,他们的眼神同样坚定从容。他阻止了还想继续试探的老道人,“不用说了,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你们听着,任五他们已经把路铺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这几十年筹谋策划的关键。成则天下易主,败则尸骨无存……” 刘长生在柳十方出生那年就开始布下的局,终于要启动了。可惜他自己却看不到了。任五呆立在屋门口看着,却没有走进去。想到曹岩师兄第一次带自己回相门。那个时候的相师府里,长生师父、芷姗师姐、曹师兄还有黄师兄他们,热闹非凡。直到芷姗师姐出事,相师府就变了。不,不止相师府,一切都变了。现在,终于可以拨乱反正了吗?背负了多年的仇恨和责任,早已将任五压的身心俱疲。他身子一软倚靠在门外竹墙上,潸然泪下。 春风荡漾之下,无声沁润着整个京都。北境独立之后,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挑衅。朝廷也无人提起北伐事宜,此事仿佛就此平息了下来。而那些学子文士、言官御史们,经过黑军团卫的铁血镇压之下,也逐渐消停了。数月时间,京都竟呈现出一片祥和的假象。 皇帝站在高大的宫墙之上,从这里看去可将京都一半风貌尽收眼底。 “瘟疫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臣派了刍狗去。回传说很顺利,疫情应该很快会平复。” “刍狗,朕听说他的嗜好很特别。” “他去是最适合的。” 皇帝微微一笑,又问道,“朝中大臣有什么异动吗?” “只有镇西王爷出过一次城,去了煤山。臣的人跟丢了两个时辰。” “田万山,”皇帝细细的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当年和我们这些皇室子弟玩不到一起,偏偏喜欢跟着相门那个小姑娘后头……” 提到相门小姑娘,皇帝语音一顿。镇魂会意道,“王爷怕是还记着儿时的情谊。” 皇帝沉默了许久,就在镇魂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春祭快要到了。” “是。” 皇帝的语气轻松了起来,“好好准备,不容有失。” “是” 对镇魂来说,皇帝不再提起镇西王,看来是不打算追究了。春祭是历代帝王祭祀祖先的时候,而这对皇帝来说是最不愿的事情。这代表着他要去祭拜那个杀人凶手。那个人害死了他的姐姐和母亲,毁了他的人生。他却不得不年年跪拜祭扫这个人的坟墓。只因天子不能不孝,即便那人不配为父为人。 往年的春祭,皇帝多是心不在焉,礼数规格也是能省就省,敷衍了事。但今年的春祭,皇帝却极其重视。三个月前就开始命人积极准备,该有的礼制一项都不能少。今年是有什么特别之事,让皇帝一反常态?宫人们不得其解。 绿竹林海 “春祭?” “不错,这是我们的机会。” 任五兴奋的握着一个竹筒,这是镇西王派人传来的信筒。 柳十方看着从信筒里取出的字条,他看完后便递给桑鱼儿。“五叔,聂前辈他们怎么说?” “师叔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来告诉你。”任五又从竹筒中拿出一副绢布,“这是过往春祭时的兵力分布图。这些日子,整个皇城都在为春祭做准备。” 桑鱼儿将字条递给闾千勉,伸手接过绢布展开一看,“往年都是由御林军、京都护都司和黑军团卫的人负责防卫,人数不超过三千人。我城外有北境军中精锐一千,对付御林军和护都司不在话下。至于黑军团卫……” 闾千勉看完字条说道,“除了镇魂和他的四个儿子,其他人不足惧。” 柳十方看了她一眼,“你的那位朋友……” 闾千勉打断了他,“放心吧。在镇魂和我之间,他绝不会选我。” 老鳖于闾千勉有六年陪伴之情,充其量是朋友之义。但比起镇魂的抚养之恩,闾千勉相当有自知之明。 唐彦一直在旁默默的听着,此时才开口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任五将桑鱼儿手中的绢布接过来,转而递给柳十方,“我想师叔祖的意思,是让你决断。” 柳十方抿紧了唇,他很明白聂赢天和老道人的意思。成败在此一举,很多人的命运都将会改变。这将是他和皇帝的正面对决。柳十方缓缓接过绢布。当他渐渐想明白自己所背负的命运后,原本一筹莫展的局面出现了很多机会。桑鱼儿、唐彦他们的出现让他不再势单力薄;刘长生和任五的多年筹谋给了他一争天下的勇气;镇西王的支持让他有了直面皇帝的筹码。 柳十方捏紧了绢布,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也开始准备吧。” ------------ 春祭 出宫的宫道上,镇魂父子三人正在快步行走。突然,镇魂毫无预警的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天启和无垢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镇魂转过头,看向无垢。 无垢低下头,“义父……” “问。” “是不是他要来了?” “是。” “他竟然逃过了蛊毒。” “专心准备春祭,其他的不要多想。”镇魂说完,转身抬腿就向前走去。 “是,义父。”无垢和天启赶忙跟了上去。 多年前,无垢和柳十方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真的很想看看柳十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向义父求来了那个差事。柳十方喝下蛊酒的那一刻,无垢很是佩服又有些惋惜。事后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应该恨柳十方而不是惋惜对方。但他为朋友的那份毅然,还是给无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无垢和柳十方的命运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交集。可惜没有如果。无垢甩了甩头,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义父说的对,春祭在即,不应分心其他。反正在春祭的那天,还会再见的。 朝宗皇帝破天荒的为春祭准备了礼服,皇帝的重视令六部对其他事宜自然不敢怠慢。当下多事之秋,大家都将春祭看成是祈求吉祥,破除孽障的仪式。仿佛春祭的成败,决定了国运的成败。一时间,中枢和六部都放下了手上的公务,全力操持春祭的各项事务。 皇帝自封闭了地宫之后,便很少来玄武殿。这天,皇帝早朝之后屏退了左右,缓步来到玄武殿前。他伸手轻轻推开殿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的声音。 “皇姐,你等等我。” “我等着你啊,来,牵着我的手。” “恩。” 玄武殿上一时间充斥着孩童玩乐的欢笑声。皇帝慢慢走进殿内,脚步轻的唯恐惊散孩童的声音。随着皇帝越走越近,这声音也越来越轻,直至消散。偌大的玄武殿静悄了下来,皇帝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皇姐。”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直到消散都无人回应。 皇帝在冰凉的地面上躺了下来。那年冬天发生的事再次涌上心头,未央公主就是在这么冰凉的地上香消玉殒的。 “这么多年了,皇姐你该有多冷啊。明明那么怕冷的是你。”皇帝肆无忌惮的流着泪,哽咽道,“今年春祭又到了,朕又要去跪拜那个畜生。但是今年又不一样。皇姐你看着吧。” 皇帝就在玄武殿上睡了过去。直到内侍太久不见人,四处寻找之际才发现了全身冰凉的皇帝。镇魂赶进宫为皇帝输入真气,他的身体才逐渐回暖,人也慢慢清醒过来。 “陛下,玄武殿下是地宫,阴寒无比。您躺在地上,为何不用臣教您的运气之法护体?若是内侍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镇魂的语气里满是责备,作为臣下已是僭越了。 皇帝听着却有些感动,“皇姐过世之后,你是第一次这么对朕说话。” 镇魂这才意识到不妥,“陛下恕罪,臣失态了。” 皇帝摇了摇头,“你救了朕,何罪之有。镇魂,朕刚才濒死之际见到了皇姐。皇姐想和朕说什么,那帮狗奴才就进来了。皇姐的话,朕没有听清。” 皇帝脸色惨白,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朕怎么就没有听清呢?好不容易见到皇姐,朕居然……” 镇魂突然起身抱住了床榻上的皇帝,这个举动惊呆了寝宫内的一众内侍。但这可是黑军团卫的镇魂啊,谁敢多嘴。领头的内侍总管给大家做了个手势,领着所有人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皇帝被镇魂抱在怀里,没有任何动作。镇魂沉声说道,“陛下,镇魂在此。” 皇帝渐渐回过神来,他轻轻的挣开镇魂的怀抱。镇魂后退一步,跪倒在地。一时间寝宫内的空气都不再流动,宫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放心吧,”最终还是皇帝先开口,他虚弱的说道,“朕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春祭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皇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很好。” 镇西王田万山纨绔无度,在春祭前一个月被皇帝委以禁卫军小旗,送进了军营收收其性子。而今年的春祭,护卫重任由禁卫军、御林军和黑军团卫负责。 绿竹林海 柳十方拿着刚送来的春祭兵力排布图,“这会不会太顺利了?” 桑鱼儿也是一脸疑惑,“这会不会太巧了?” 闾千勉问道,“你说田万山被皇帝送进禁卫军的事?” “你们觉得呢?皇帝傻,镇魂也傻吗?柳家伯父伯母被救走,黑军团卫一点动静都没有。镇魂应该已经知道十方哥回来了。从老头和聂前辈顺利的从镇魂府里走出来,事情就不对了。”桑鱼儿越想越对,镇魂这么做的居心太叵测了。“黑军团卫一直没有追剿我们,因为他们想利用春祭将我们一网打尽。” 唐彦说道,“不会吧,有那么复杂吗,或者我们就是运气这么好呢。十方哥可是天命所归。” 闾千勉一巴掌将他扇开,“你那个脑子,这个时候就别说话了。” 柳十方转向聂赢天问道,“聂前辈?” “鱼儿说的是。我们也有过怀疑。甚至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的每一步仿佛都在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你。”聂赢天看着柳十方说道,“你想想自己每一次的进步和成长。” 老道人难得的容忍小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这时才开口说道,“就算是皇帝设了个局诱我们自投罗网,难道我们就不去了?” 闾千勉还在想着聂赢天刚才的话,“聂前辈说的对。如果把皇帝和柳十方想象成对手,皇帝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对手达到能和自己对垒的资格。这次的春祭,很有可能就是皇帝和你一决胜负的战场。” 聂赢天欣赏的看向闾千勉,“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必须去。” 此刻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柳十方身上,老道人更是直言,“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谁还不是第一次当皇帝。” 原本严肃的气氛被老道人一句话给碎裂了,柳十方羡慕的说道,“如果能有前辈这般心胸便好了。” 聂赢天嗤笑一声,“天道不在他,他一个旁观者自然洒脱的很。你可别被他影响了。” 老道人不服气了,一瞪眼,“什么叫我影响他?” “说错了吗?这个时候就是要谨慎稳重,你莽莽撞撞的能成大事才怪了。” “我哪里莽莽撞撞了?哦,对,我是莽撞,才会做出今生最错的决定。” “哦豁,又说到这件事了是吧,我就知道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你当时是跟着我走的吗,你是跟着你的心走的。你就知道你的心在素心那儿。” “素心,素心,你别老拿逝者说事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打你?” “你还要打我,素心你评评理啊……” “说了别提素心……” 两位前辈吵的是天翻地覆,小辈们早早退到了院子里,还能听到屋里的咆哮。 唐彦问道,“那咱们还去不去啊?” “去,不过是做好完全的准备再去。”柳十方终于下定了决心,“来,我们商量下接下来具体要做的事情。” 四人在院中坐下,伴着屋里的咆哮声,商议起调派联络的细节。 万众期待的春祭日终于来到了。皇帝穿上祭祀的黑色礼服,带着大批的宫人和朝臣们,在御林军和黑军团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朝皇陵而来。禁卫军早早赶到皇陵布防,静候天子仪仗的到来。 东郊皇陵是历代天子龙御殡天后的归宿,历代的守陵卫皆是出身皇家的贵胄子弟。在我朝守陵是个美差,俸禄优厚,差事清闲。守陵卫是禁卫军编制,同样在军队历练还不用上战场冒险。等到有新人入守陵卫,老人就直接授予将官职。从此位列两班,一样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春祭的前一天,一对人马来到守陵卫都所前。来人个个身着黑衣,面戴乌金面具。守陵卫的长官站在他们面前,只觉腿肚子打颤颤。 “守陵卫长许昌容见过上官,不知上官来皇陵,有何……” 黑衣人队列中走出一骑,来到许昌容面前。只见来人也不下马,随手投掷下一物,又返回到队列当中。 许昌容赶紧捡起来一看,是一封调令,上面有黑军团卫的徽章。许昌容抖着手打开细看后,连忙吩咐手下将官即可打开都所入口。有胆大的守陵卫凑上前来,“大人,都所之后便是皇陵,除了守陵卫无人能进入。若是就这么放他们进去,宫里责罚下来,我等该如何是好?” 许昌容反手一巴掌抽在那人脸上,“哪儿那么多废话,非常时期,让你开就开。” 剩下的守陵卫不敢怠慢,急忙打开入口大门放这些黑衣人进入。许昌容看着黑衣队伍的背影,这才对捂着脸的属下说道,“别怪我打你,那是要救你的命。你敢拦他们,你知道那是谁?” 那被打的属下看来平日应该是许昌容的心腹,他肿着半张脸,口齿不清的问道,“他们是谁?” “黑军团卫中的不言暗卫。”不言暗卫此时已经消失在许昌容的视线中,他喃喃道,“不言暗卫都出动了,今年的春祭不太平啊。” 黑军团卫的编制中,狼骑卫是用在战场上的尖刃;不言暗卫是暗间行走的刺客;军团卫是随时出动的探子,他们遍布天下。他们组成了黑军团卫,由镇魂一手打造,只效忠于皇帝。今年春祭除了狼骑卫,京都的黑军团卫几乎全部出动。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春祭当日,许昌容带领所有守陵卫跟在禁卫军后面,等待着天子仪仗。但他心里实在是不踏实,眼睛也一直到处打转,却一直没有看到不言暗卫的身影。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尖利嗓音唱道,“迎天子驾。” ------------ 完结章 ------------ 祭台生变 远方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率先近前来的是禁卫军和黑军团卫,领头的正是镇西王田万山。即便他军中身份是小旗,但仍然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既然人在禁卫军中,就无人敢在他之前领头。田万山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的从许昌容等一众守陵卫前荡了过去。 许昌容心里暗忖,“这大概就是那位纨绔王爷吧。” 黑军团卫跟在禁卫军之后,由天启和刍狗率领。他们过来的时候,许昌容和属下们都不约而同将头埋低。 接着慢慢走来的是文武百官。看着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人们,一个个汗流浃背的走来。吏部和礼部的大人们身材尤其宽胖,走到都所前已是虚脱的状态。兵部的大人看上去平日应该有锻炼,一路走来呼吸平稳有序。这些大人们应该是寅时就起身了,从皇城一路步行走来的确该累坏了。毕竟禁卫军和御林军都有马骑,陛下有御辇乘坐。算来最苦的就是这帮大臣们了。没办法,祖制如此。 百官之后,御辇缓缓驶来。许昌容带领一众守陵卫跪倒在地。很快御辇越过都所朝皇陵而去。最后抵达的是御林军,他们没有进入皇陵,而是迅速将皇陵团团围住。领头的将官径直走向许昌容,“许大人,这里由我们接管了。你们速去皇陵内护卫。” 守陵卫对皇陵的角角落落了如指掌,每年便是这个流程。许昌容拱手道,“那就有劳常大人了。” 那将官也回了一礼,“各司其职罢了。大人请。” 许昌容也不再啰嗦,带上所有守陵卫向皇陵而去。 东郊皇陵依东山而建,历代皇帝的棺椁都由山腹而入,最后停放在山肚内修建好的陵墓中。皇陵的真正入口就在山腰。祭祀高台修建的与山腰相对,与之平行,共有一千级台阶。祭祀开始时,皇帝要徒步走上千级台阶,攀上高台。点燃炉鼎之火,行三跪九叩大礼,为先皇诵经,为天下祈福。 御辇来到祭台前,幕帘打开,走下来的人竟然不是皇帝。 “镇魂?他怎么会从御辇上下来?” “对呀,这也太僭越了。大罪。” “嘘,少说两句吧。” 百官议论纷纷,却也只敢小声张狂。这位皇帝可不像先皇好拿捏,他宠信的镇魂又是人间阎罗,忠义归忠义可不能把小命搭进去。百官里知风向,“明事理”的人还是很多。很快议论声就平息了下去。皇帝也从御辇上走了下来,在上祭台之前,礼部的人已经将祭祀所需都送了过来。镇魂接了过来,随后便与皇帝一起上了台阶。在皇帝踏上第一级台阶时,百官跪倒,大声唱和祭词。 一千级台阶,皇帝在镇魂的陪同下,一步一阶慢慢的走了上去。祭词大多是华丽的辞藻堆砌起来的陈词滥调,冗长沉闷。难为这些大臣们每年都得背上一边。祭词唱完,皇帝也走完了台阶,登上了祭台。 镇魂将手中的物什摆上供桌,将手中引火之物递给皇帝。皇帝接过后扫了一眼,抬手就丢进了炉鼎。炉鼎内早就准备了易燃液体,很快火势便肆虐了起来。皇帝一动不动的看着火舌在炉鼎里挣扎。 镇魂上前提醒,“陛下。”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镇魂已经铺好了垫子。皇帝照祖制跪坐在垫子上,却没有开口诵经。 “镇魂” “那经该怎么念来着?” “臣忘了。” “朕也忘了。” 皇帝和镇魂相视一笑。看到镇魂的笑容,皇帝感叹道,“朕都不记得多久前才看到你笑,你比以前轻松多了。” “臣和陛下一样,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这祭台上也太热了些。” 正午当头,祭台上无遮无挡,加上炉鼎还在烧。人站在上面,如架在火上炙烤。此刻祭台下的人也不好受,日头越来越毒,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十分辛苦。原本侍立在四周的禁卫军突然发生异动,他们将附近的黑军团卫都控制了起来。为首的镇西王从人群中催马而出,他仰头看向高台上的皇帝。 “黑军团卫蛊惑陛下、把持朝政、党羽无数,”镇西王也不管皇帝是不是能听见,他自顾自的喊着,“他们欺上瞒下,杀朝臣辱百姓乱朝纲。陛下不可再糊涂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镇西王的一番话把瑟瑟发抖的百官们给吼醒了。原来是针对黑军团卫啊,还好还好,只要不是造反就好。不过,能坐到京官的位置,哪个心眼不是百转千回的。很快大多数人都明白过来,镇西王要灭黑军团卫等同逼宫啊,摆明了是要造反嘛。可是大家都不解,以镇西王的身世血脉和声望是绝无法染指帝位的,他这是闹的哪一出呢?莫非幕后还有人? 镇西王还想继续喊,却被身后一人阻止了。柳十方将自己的头盔摘下,对镇西王说,“不必喊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戏过了反而不美。” 镇西王听话的闭嘴了,百官却更困惑了,这个陌生面孔的年轻人是什么人?镇西王竟然会听他的话,难道他就是幕后之人? “诸位是朝廷重臣,应该明白当下的局势,清君侧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瘟疫四起、外敌环伺、国运不稳。若是再任由黑军团卫把持朝野,这天下怕是要乱了。”柳十方慷慨陈词,句句诛心,“黑军团卫过往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法不法,礼不礼的事,他们还干的少吗?若是诸位视若无睹,他日被黑军团卫踏在脚下之时,可不要怪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你,是什么人?”礼部尚书斗胆问道。 “凤原柳十方。” 这话一出,大家都想到了那个流言。凤原出生,看他的年纪也对得上。难道真是天意使然。朝臣们面面相觑,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人身上。镇西王定睛一看,那是皇帝的叔父,显宗的亲弟弟——怀王殿下。怀王从众人中走出,在镇西王的马前站定。镇西王不敢怠慢,连忙下马行礼。 “殿下。” “你要帮他?”怀王看向柳十方。 “殿下,”镇西王附在怀王耳边一番耳语。 怀王神色瞬息间剧变了数次,最后一声叹息。“罢了。只是不要伤害无辜。” “凭殿下做主。”镇西王连忙应道。 怀王转身对朝臣说道,“你们跟本王走。” 这算是给了活路了,朝臣们大喜过望,连忙跟着怀王离开了皇陵。镇西王唤来守陵卫护送他们出去。许昌容想到皇陵外驻守的御林军,“可是皇陵外还有……” 镇西王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望过来,许昌容赶紧住了嘴。真是白痴啊,御林军统领是黄泷。怀王府对黄家有再造之恩。这些事别人不知道,他们守陵卫这些世家子弟可清楚的很。看来怀王不是刚刚被镇西王说服的,而是本来就是一伙的呀。怀王现在是要到皇陵外给镇西王守着门口呢。许昌容看着顺从的跟在怀王身后的朝臣们。这帮大臣们什么时候这么服帖听话过,怕是有不少人也参与其中了吧。这个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许昌容想到了昨天见过的不言暗卫,刚才并没有在祭台附近发现不言暗卫的踪影。不好,一会里头怕是有大事要发生。许昌容不禁对镇西王心生感激,他此举无疑是要保全守陵卫。 事实上,堂堂镇西王又怎么会在意小小的守陵卫。这是要感谢他们自己的家族,守陵卫中个个都是世家出生。要换的他们的支持,又怎么能不卖这个人情。 这时的祭台之下,柳十方身后的几个人纷纷将铠甲取下。老道人、聂赢天、任五、桑鱼儿、闾千勉、唐彦,一个不少全都来了。 祭台之上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东山之上突然飞落百名黑衣人。他们身上都绑着一对翅膀,如鸟儿一般散落在台阶之上,堵住了众人上祭台的路。落地之后,他们将身上的翅膀脱了下来,丢弃在地上。柳十方等人这才看清,这一对对的翅膀是人工仿制的鸟翼,用木架和蚕丝制成。 一众禁卫军抽出佩刀,踏着整齐的步伐上前,将刀尖对准台阶上的黑衣人。祭台之上,皇帝惊讶的说道,“禁卫军什么时候成了田万山的人了?” 镇魂淡淡的说道,“这样整肃的军容步伐,臣只在北境军中见过。” 皇帝叹道,“竟是北境军。” 桑鱼儿早就让城外那一千北境军化整为零,渗入城中。春祭之前在镇西王的安排下,取代了原本的禁卫军人。 皇帝很满意,“这个柳十方总是能给朕惊喜。” 台阶上走下来一人,他将面具摘下露出本来面目,“柳十方,我们又见面了。” 柳十方认出对方正是当年将弓弩对准闾千勉,逼他饮下蛊酒的人,“是你。” 闾千勉已经清楚了当年的事,她愤愤说道,“无垢,你做的好事。” 无垢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柳十方,“喝了蛊酒竟然没有变成和他们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十方一惊,看向无垢身边的黑衣人。他们的打扮果然和当年的柳絮一样,这么说,这些人都是……。 “没错,他们都是凤原人。他们有的是辅弼星命,有的和你一样是皇帝命。而现在的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闾千勉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不言暗卫。” 当年天启就带了几个不言暗卫去城中城。闾千勉还和当时身为不言暗卫的柳絮交过手。灞州守城战中,不言暗卫展现出来的单兵作战实力让闾千勉记忆犹新。现在他们眼前的暗卫至少有百来人,闾千勉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无垢说道,“柳十方,托你的福,我才有幸当上黑军团卫。你我如此渊源,合该今日由我来送你上路。” 无垢的话让众人不解,尤其是柳十方更是糊涂,“你我有何渊源?” “没有我,哪儿有你。”无垢恨恨的说道。 任五突然一个激灵,“你,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在柳十方出生的前一年,曹岩用了一个孩子换走了柳十方的哥哥柳絮。后来曹岩被捉,那个孩子和柳絮都被送到了京都。事后似乎大家都忘记了这个无辜的孩童。真没想到,这个孩子竟被镇魂收为义子,平安长大。 “总算想起来了。”原来还有人记得自己,无垢竟有些感动,但更多的还是难解的仇恨,“我只不过是救你的工具。” 无垢飞身而起,一刀劈向柳十方。桑鱼儿正好站在柳十方身侧。她身形一动,挡在柳十方身前,抽刀格挡住了无垢的奋力一刀。两人一击之后,立刻分开。无垢喊道,“好身法,再来。” 很快又是一刀呼啸着劈了过来。桑鱼儿原地转身,踏碎地砖,再一次硬接了这一刀。在刀法上无垢鲜有对手,桑鱼儿硬接他两刀,让他惊讶之余也升起了斗心。两人很快缠斗到一起。祭台上又是一声哨声,台阶上的不言暗卫也纷纷冲了下来。闾千勉带着柳十方越过众人飞上台阶,老道人、聂赢天、任五和唐彦则正面迎上了不言暗卫。 而祭场的另一头,从祭祀开始就不见踪影的天气和刍狗,突然出现在北境军包围圈的两侧。两人同时发难将北境军的包围圈打开两个出口,里头被围住的黑军团卫也开始反抗。两队人马混战成一团。 闾千勉推了推柳十方,“你上去吧,我去帮他们。”说完闾千勉就跳下了台阶,和任五他们并肩作战。 柳十方望了眼祭台,皇帝和镇魂的身影依稀可辨。他抬脚开始走了上去,有闾千勉他们在下面守着,无人阻拦他。 皇帝看着柳十方顺着台阶向自己走来,既紧张又兴奋。 ------------ 真相大白 不言暗卫招数狠辣,自身又不知疼痛,极难应付。还好在场有老道人,他一个人对战数十个暗卫,不落下风。聂赢天和任五也能抵挡五六个。唐彦、闾千勉带着北境军全力对付剩下的暗卫。 桑鱼儿这边还在与无垢缠斗。也不知道镇魂是怎么调教这小子的,不但皮糙肉厚而且刀法诡谲。桑鱼儿砍在他身上的几刀都无法造成实际的伤害。 “难不成你还练了金钟罩铁布衫?” 无垢嗤笑道,“废话,再来。” “不行,这样下去拖也给他拖死了。就算是金钟罩也该有罩门,必须先破了他的刀法。”桑鱼儿一边格挡,一边找机会。 无垢的刀越舞越快,只见刀影重重,真假难辨。桑鱼儿极尽目力才勉强不被其压制。这样下去不行,桑鱼儿突然一个后撤,无垢的刀瞬间失去了目标。无垢欺身而上,打算黏住桑鱼儿以快打快。桑鱼儿空中飞起,再一翻身躲开了无垢的刀锋。她落地后紧退两步,尽可能与无垢拉开距离。 意随气走,劲贯六脉。桑鱼儿抓住空隙运气出掌,将体内的真气抽出。无垢扑了个空,很快返身追来。他看准桑鱼儿的位置,飞身到半空将所有功力都倾泻在刀上,一气呵成的斩向桑鱼儿。桑鱼儿运掌成拳,将真气凝成的球一拳砸出。只见半空中传来一声炸响,无垢连人带刀被真气击中。手中刀被尽数折断,无垢的护体真气被破,重伤了心肺,身体从空中狠狠砸落在地。无垢躺在地上大口的吐着血,心有不甘的问道,“你……使的……什么……功夫?” “老头勘破武道那一年悟出的无常真气。”桑鱼儿语带怜悯的看着瞪圆了眼的无垢。她缓缓蹲下,伸手抚上他的眼帘。“你也是苦命人。等此间事了,我给你寻个地方安息。” 桑鱼儿的手再次拿开时,无垢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无垢,”远处与北境军混战的天启大吼一声,内力翻涌,一枪震开身边与之缠斗的北境军。天启趁机脱离包围圈,枪指桑鱼儿,怒吼道,“你敢杀我弟弟。” 刚才和无垢的对战中,桑鱼儿的佩刀已经是千疮百孔。她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把刀,就对上了天启。 “原来你是使枪的。” 天启将一把长枪舞的滴水不漏,每一枪都向桑鱼儿的要害攻击。和无垢的强硬刀法招招给人巨大的压力不同,天启的长枪如蜻蜓点水一般,但如果被他点着,那可就是要命的事。 “世间枪法,不外乎拦、拿、扎、格、击、洗、刺。”桑鱼儿一时间应付的游刃有余。 天启冷声道,“只不过,一寸长一寸强。”随即将长枪舞的更加迅捷。桑鱼儿顿感压力暴增,不得不运起游龙身法,才不至于被天启的枪尾扫到。 “游龙戏凤,原来你是那武道第一人的徒弟。” “好眼力。游龙身法久未出江湖,以你的年纪竟也认得。” “这世间没什么是黑军团卫查不到的。” 桑鱼儿一脚蹬向天启,他横摆长枪一挡。桑鱼儿踩中枪身,倒弹了出去。天启将手中长枪一转,单手持枪直指桑鱼儿。 “灞州城内纵有并肩作战之情谊,但你杀我兄弟,便一笔勾销。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道不同不相为谋,来吧。” 天启表情凝重的看着桑鱼儿,单手舞枪向桑鱼儿扫去。 老道人这边却越打越勇,不言暗卫纵然勇猛无匹,对上绝对的实力也是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暗卫被打倒在地。这一幕被祭台上的镇魂看在眼里。 “想去就去吧。”皇帝没有错过镇魂的脸色。 “是。臣去去就回。” 镇魂双臂一振,真气瞬间充满了披风,在他身后鼓成了一个球体。他纵身一跃,借助披风的浮力,安然无恙的落地。在他落地的刹那,老道人将一名暗卫狠狠地摔了过来。镇魂伸手接住暗卫,卸去他身上的暗劲,才把他轻轻放在地上。 “不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他们成为暗卫的那天就已经死了。不言暗卫是在阎罗王的生死簿上都没有名字的人。” 镇魂谈谈的说道,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 老道人懊恼道,“你真的是素心的弟弟?” “竹家已经没人了。我是黑军团卫的镇魂。” 老道人怒了,劈面就是一掌,“数典忘祖,我来打醒你。” 聂赢天刚打退一个暗卫,对着这边就喊,“别伤他。” 老道人更怒了,“不打不成才。” 镇魂躲开了老道人的霹雳掌。两个人都是高手,在屏息之间已经过了数招。老道人惊讶于镇魂的深藏不露,不得不全神贯注来与他对战。在聂赢天再一次打退两个暗卫之后,老道人和镇魂硬拼了一掌,双双被震退。老道人连退十步方才站稳,镇魂则足足退了二十步有余。 老道人对着聂赢天喊道,“要是不伤他,估计我得受伤了。” 聂赢天被老道人喊得分了心,让一个暗卫在腰上踢了一脚。疼的他直咧嘴,还不忘对着老道人喊道,“别杀他。” 老道人都快让他气笑了。他摆好姿势,拳向镇魂道,“几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让我打架不能分心的人。” 镇魂的脸上看不出激动、荣幸或是任何一种表情,他只是淡淡的回道,“来。” 柳十方这时已经接近祭台了,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一步步走上祭台。 “你终于凭自己的力量站到了朕的面前。” 柳十方满头大汗,他稍稍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我是来夺你的皇位的。” “当然,不然你以什么理由来见朕。” “你好像盼着我来一样。”柳十方难以理解皇帝的反应和态度。他无数次的幻想过和皇帝对峙的样子,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般和谐。 皇帝轻松的端详着柳十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的面相更胜过你兄长,果然是九五至尊,天下无双。” 皇帝语气中透露的欣赏让柳十方摸不着头脑,皇帝也看出了柳十方的疑惑,“朕的老师是当世相门第一人,所以朕也略懂相面之术。听说你已经习得鬼手八术,那真是了不得。” “你是不是觉得朕现在应该与你生死相搏,才比较合乎常理。” 柳十方没有开口,他默认了。 皇帝笑了,“朕不要与你论生死,朕要与你论天道。你相不相信天地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左右天下大局。这大局,包括我们每一个人。” 柳十方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我相信是天道将我推到了这里,但又不完全是天道。我总觉得……” 皇帝面露期待,“你觉察到什么了?” 柳十方看着眼前的皇帝,难以置信道,“难道是你?” “是我也不是我。但你能察觉到,说明朕没有看错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柳十方无法理解皇帝,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设想居然是真的。 “为了我的姐姐,被我父亲亲手杀死的姐姐。”皇帝不再自称为朕,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父亲就是深信天道,天道该是他为皇帝,不惜杀妻杀女,终于如愿以偿。而我的伯父也不是正经得来的皇位,伯父被父亲所害也是天道。姐姐死前愿我来生不再投身帝王家,我也想和姐姐做一对普通的姐弟。” “于是你便利用了天道。犯下了所有天道难容的事。你是天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做的事从来没想瞒着上天,事实上你就要得到天谴。你逼得相门救下了我,我今天站在这里也是你意料中的事情。”柳十方听到这里终于猜到了皇帝的用意,他很是不解,“你深谙天道,如此天分本可成就一代明君。你既知天道的残酷,却还是对未央公主的死耿耿于怀。那你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知也好,不知也好,我自姐姐死后,心已堕魔。这么多年,我无数次想要颠覆天下为姐姐办丧。幸亏有镇魂在身旁时时提醒,我才能等到你来。” “我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哪里不对。你看似对我步步紧逼,其实每一步都留有余地。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赶尽杀绝过,也没有做任何有伤国本之事。” “相门的覆灭是注定的。以术凌驾于释儒道之上,对国本的影响在千秋万代的。天道欲灭我,必会降下预兆,瘟疫便是其中之一。北境虽然独立,国土分裂,得意的必是柔然人。这个时候绝不能让中原瘟疫蔓延,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平疫。否则柔然必会乘虚而入。恶人我都做了,你以后的路会轻快一些。” 柳十方问道,“死了那么多人,值得吗?” “刘氏已经烂到根里了。乱世需用重典,心慈无以谋国。刘氏的路早就走到头了,我等这么一个人来已经等的够久的了。” 祭台之下,桑鱼儿从北境带回来的一千精锐已经死伤过半。老道人和镇魂的对战已趋白热化,各自的招数都已经打完,现在纯粹在拼内力。 桑鱼儿与天启刀枪相拼,原本天启凭着精湛的枪法一直稳居上峰。但时间一久,桑鱼儿的优势就显露了出来。就如她所料,枪法耍来耍去就是那几下。很快桑鱼儿就改作近身打法,令天启左支右绌,狼狈应对。桑鱼儿正想乘胜追击,一举将天启拿下。突然凭空飞来十几只旗子,插到她身周。桑鱼儿见天启闪避到一旁,心知旗子有古怪。她赶紧运起轻功想要飞出旗子的范围,不料天启一枪捅了过来,又把她逼到旗子围成的圈内。 “破。” 桑鱼儿听到这声心知不好,十三只三色旗在她周围应声而爆。远处的唐彦和聂赢天救援不及,眼睁睁的看着桑鱼儿的身影淹没在一片硝烟中。 刍狗跑到天启身边,关切道,“大哥,没事吧。” 天启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片白色烟雾中突然激射出一把刀。天启大惊,挺身挡在刍狗身前,一枪将刀挑开。桑鱼儿随后从烟雾中现身,在天启用枪挑开刀的一刻,欺身而上一把将他手中的枪夺了过来。 “卑鄙小人,看我回马枪。”桑鱼儿回身一枪刺出,这一招正是适才打斗中天启多次使出的招数。天启见到桑鱼儿使出这招一时失神,眼看就要躲不过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刍狗挡在了天启面前,那把长枪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桑鱼儿一鼓作气,一个翻身在枪尾上踢了一脚,长枪同时穿透了刍狗和天启的身体。 “大……哥。” “你……只是看了……几次,就能使出……回马枪?” 这分别是刍狗和天启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桑鱼儿黑着脸走到串在一起的两人身旁,“如果你没有用卑鄙的手段偷袭,我本不会取你性命。” 桑鱼儿说完,突然捂住胸口,吐血不止。唐彦打翻了一个军团卫,赶上前来扶住桑鱼儿,“师父,你受伤了?” “我不要紧,你去帮聂前辈,去啊。”桑鱼儿狠狠地推走唐彦,“我们带出来的兵,可别让他们在京都死绝了。” 唐彦知道师父的脾气,只得狠了狠心又跑了回去。他这一肚子委屈和担忧化成手上的力气,狠狠地撒在了黑军团卫身上。 祭台之上,皇帝和柳十方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 “让他们住手,不要再牺牲更多的人了。”柳十方急切道。 “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你的阻碍,你不需要忠于我的人,除了也好。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多是首鼠两端,你看着用吧。好在你已精通鬼手八术,寻常把戏也瞒不过你。”皇帝不急不缓的走到祭台边缘。“柳十方,不要辜负了我们的苦心。” 皇帝说完,纵身从祭台上跳了下去。柳十方赶上去,却只扯下了皇帝的腰带。 “陛下……” 柳十方的嘶吼触动了正与老道人比拼内力的镇魂。他拼着内力反噬的后果,中断了比拼,老道人的内力来不及收回,重重的打在镇魂的身上。他正借着这一击之力,飞身而起于半空中接住了皇帝。可惜他刚才受伤过重,一时竟提不起内力来。两人在半空中直坠了下来。老道人急急要救,却相隔太远。眼看着镇魂抱着皇帝就要摔在地上,突然附近有一人冲了过来,在两人接触到地面之前垫在了他们身下。 闾千勉正在与几个军团卫交手。当所有人看到皇帝和镇魂从高处摔下的一幕,不少军团卫都停止了打斗,渐渐的大家都住了手。北境军乘机控制了所有的黑军团卫,而不言暗卫死伤最严重,活着的也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闾千勉也在这时方才看到清了救人者的面容。 “老鳖。” 闾千勉连忙赶到三人身边,皇帝已经昏迷,生死不知。镇魂身负重伤,却勉强爬起身探视皇帝的伤势。而被他们压住的老鳖,闾千勉不敢移动他。“老鳖,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傻啊你?” 闾千勉带着哭腔轻声说道。老鳖身前胸骨尽断,呼吸说话对他来说都是负担。“义父……没……事?” 闾千勉见老道人赶来,急忙拉住他,“前辈,帮我救救他。” 老道人只扫了老鳖一眼,“他没救了。” 闾千勉的眼泪夺眶而出,却发现老鳖竟然想抬手。她连忙轻轻抓住他的手,“你别动,老鳖,你别动。放心吧,义父没事。他只是受了重伤,你救了他。” 老鳖费劲的睁着眼听完闾千勉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一松,人也就去了。闾千勉抱着他的脑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闾千勉从没有觉得自己还有亲人。直到老鳖这一走,她才猛然醒悟,自己一直有这么一个弟弟。 老道人把镇魂扶了起来。聂赢天这时也赶了过来,他抓起镇魂的手就要给他把脉,却被镇魂阻止了。 “不用了。” “你让我看看。”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姐夫。” 聂赢天被这一声姐夫烫红了眼眶。 “以后姐姐就拜托你了,我是不能去拜她了。”镇魂转头看向悲痛欲绝的闾千勉,她还在抱着老鳖的尸身。“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孩子,只剩下这个了。” 聂赢天会意,“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她的。” 镇魂现在浑身疼痛欲裂,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还有陛下……” 柳十方这时已经从祭台上赶了下来,刚好听到镇魂的话。 “请放心。” 镇魂得了柳十方的承诺,心下一安,胸腹间剧烈的疼痛便再也压制不住。他嘴一张,大口大口的吐血。聂赢天刚要动手救人,却被镇魂抓住胳臂,不得动弹。 “不要做……多余……的事。我……该有……此报。” 镇魂说完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聂赢天还来不及悲痛,却被刚赶过来的唐彦拉了起来。 “前辈,我师父不行了,你快救救她。” 老道人一听连忙起身,和唐彦一左一右的把聂赢天架走了。 “鱼儿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师父被炸了,她还说自己没事。然后刚才突然就晕过去了。任叔叔在那边照顾呢。” “快走,快走。”老道人心系徒弟,恨不得能架着聂赢天飞过去。 柳十方在闾千勉身边蹲下,轻轻地扶着她。闾千勉身体一松靠在柳十方胸膛上,无力的说道,“我……没有弟弟了。” ------------ 登基为帝 这一年的春祭,皇帝去了皇陵就没有再出来。这一年的春祭之后,改朝换代,天下易主。相比起历史上的王朝更迭,这一次的变动异常平和,没有引起大的兵乱。至于新帝是谁,这位天下人都知道了,就是流言里提到的那位皇帝命的孩童。 柳十方既得到以镇西王为首的年轻一辈文武朝臣的拥护,也赢得了以怀王为首的旧势力的支持。 怀王对自家侄子的背叛,曾让很多大臣都费解不已。要说反,他是最没有理由反的人。可是怀王却心怀一个秘密,如果让他的皇帝侄子知道,整个怀王府都将万劫不复。但是这个秘密,却不知怎的落到了相门手里。怀王也是万般不愿,却不得不受制于人。 国不可一日无君。有了各方的支持,柳十方择了一吉日,顺利登基为帝。他改国号为启元,世称启元帝。 启元帝履行承诺,以帝王之礼厚葬前朝朝宗皇帝;镇西王府和怀王府等有功之臣沿用旧制。除怀王被改封为长乐王,封地收回,其他一切不变。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事务众多。老道人等人在桑鱼儿的伤势好转之后,纷纷提出了请辞离去。 “朝堂上的事务,我们也帮不上忙。事了拂衣去,我们也该回桃花岛了。” “北境军滞留在京都,终归不妥。我们也该回北境去了。中原易主的消息传到北境,北境王不知内情,还不知道会引来什么风波。我们回去也好安他的心。” “这些年为相门奔波,如今终于守得云开,我也完成了老师的任务。我想跟随师叔祖去桃花岛生活,还请陛下恩准。” 启元帝面对昔日前辈好友的生疏,一时间很不适应。田万山却对他说,“你已经不再是凤原小子了,而是天下之主,九五至尊。和以前的同伴有距离感是再正常不过了。以后围绕你身边的都是我这样的世家子弟和王宫贵胄。” 启元帝派人护送老道人一行人回桃花岛,派去的人还担负着将柳家父母接来京都的任务。桑鱼儿也派了一队人去接樊淑兰回北境。她自己和唐彦率领剩下的人则从京都直接出发。 两日内,启元帝把自己身边最亲最重要的朋友都送走了。他心情低落的回到偌大的皇宫里,等待他的是另一个人的告别。 “宫里有个地方叫铜雀殿,我在那里住了几年。我带你去看看。”闾千勉带着启元帝逛遍了铜雀殿。在这里住的日子因为太无聊,闾千勉几乎每天都给自己找乐子。于是闾千勉一边带着启元帝逛,一边介绍着自己在这里做过什么,在那里又做过什么。闾千勉说的兴致勃勃,启元帝听得津津有味,可他总觉得闾千勉似乎藏着话要对他说。 终于闾千勉总算把自己软禁期间做过的趣事都说完了,她也说累了。两人坐在殿外的石凳上休息。 “你今天说了很多话。” “嗯,口水都说干了。” 启元帝见闾千勉不想说,他也不再问,只是静静的陪在一边。他知道闾千勉总会说出口的。 “朝廷那么多事,陛下竟有时间陪我坐这么久。”闾千勉调侃道。 柳十方闻言却神色黯淡了下来,“田万山说这就是做皇帝的代价。” “什么?” “失去以前的朋友。” “你也没有失去,只不过他们都不在身边而已。你只要知道他们都活的很好,也就够了。”闾千勉宽慰道。 柳十方的眼神更加惆怅了,“你也要离开?” 终于问出口了,柳十方顿时后悔了。闾千勉没有逃避这个问题,坦然道,“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 柳十方想起初次见到闾千勉真面目的时候,“知道。” “镇魂救了我,却从来没有放我自由。现在你当了皇帝……” “我给你自由。”柳十方不待闾千勉说完,急着打断了她的话,“我放你自由,天空海阔。” “谢谢。”道完谢后,闾千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十方也陷入了沉默,半天才开口道,“我不会成为那样的皇帝。” 闾千勉不解的看着他,柳十方郑重的说道,“我不会做田万山口中的皇帝。不尝民间疾苦,何谈治理天下。” 闾千勉眼中水波流转,她故作轻松的拍了拍柳十方的肩膀,“我相信你。” 对启元帝来说,这样的举动便是僭越。对柳十方来说,他竟有些感激。感激闾千勉还能待他如从前。“你尽管看着吧。” 铜雀殿一游后,启元帝再次投入到朝政中去。田万山推荐的一些大臣的确是能吏,都是很好的帮手。闾千勉走的时候,启元帝看似毫无察觉,也没有前去送别。但闾千勉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宫门的时候,启元帝就站在宫墙之上遥遥相送。 田万山很不理解,“喜欢为什么不留住她?你现在可是皇帝,就算立她为后又如何?” “皇宫对她来说是一个牢笼。我已经进来了,又何必将她拖下水。”启元帝看着闾千勉远去的背景,心中默默的祝福着。 田万山问道,“既然决定放人走了,怎么连送别都偷偷摸摸的?” 闾千勉这时已经走出了启元帝的视线,他收回目光,“送别徒添伤感,又何必给她牵挂呢。” “说不定她因为牵挂就留下了呢?” 启元帝摇头道,“为我留下的闾千勉,定是勉强了自己,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去留随意的她了。天高海阔才是她的归宿。” 启元帝说完缓缓走下了宫墙,田万山不知是赞他痴情好,还是说他大方好。这等作为,堂堂镇西王也自叹不如。若是遇上心仪的女子,田万山自问做不到启元帝这般。 北境 桑鱼儿和唐彦带着不到四百人回到北境,将京都发生的种种都禀明了北境王。 “长廊之变,改变了很多人。那位陛下原本该是为好皇帝。” 北境王谭虎幼年时被送到京都就学,曾经见过当时的皇子和公主。“那两位可都是天子骄子啊。” 李云海咳咳两声提醒道,“王爷,那都是前朝的事了。” 北境王回过神来,“桑榆,你说说看朝廷现在对北境是什么态度?” 桑鱼儿说道,“启元帝现在诸事缠身,还未有时间与北境相交。但他的意思很明确,北境是中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北境王赞同道,“北境独立本就是时势所逼,回归是迟早的事情。” 桑鱼儿喜道,“王爷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北境王胡子一吹,瞪眼道,“怎么?在你们心里,本王是贪恋权位,不顾天下百姓福祉之人。” 桑鱼儿一边窃笑,一边告罪。 李云海说道,“国土分裂,只会惹来强敌觊觎。北方民族凶悍强壮,若是他们恶意侵扰,长此以往北境百姓将再无宁日。没有中原援兵和补给的支持,北境本就独立难支。柔然的议和恐难长久,王爷定是深知其中要害。” 北境王长吐了一口气,“只待时机成熟。” 桑鱼儿和李云海齐齐向北境王下拜,“王爷英明。” 半个月后,樊淑兰也抵达了北境。樊家兄弟喜出望外,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李云海。人说乱世莫道儿女情,其实乱世儿女情更深。唐彦对他俩羡慕不已。 “别羡慕了,将来你也会遇到一个知心人的。” “师父,怎样才算是知心人?” 桑鱼儿坐在营帐外的草垛上,给唐彦普及人生大事。 “如果你遇到一个人,分别时不舍,分别后思念,再见时欣喜。那么这个人八九不离十就是你的知心人了。” “哦,这样啊。那我就可以和她成亲了?” “不过,你也要确定你在人家心里是不是这样的才行。成亲的话,必须要两情相悦。两相知心才能成。” “师父高才。大家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师父和前辈出去闯荡江湖,真是学了不少。” 桑鱼儿回想起老道人喝多了,追着妇人到处跑的猥琐样,“你可给我记住了,感情的事不可勉强,不可儿戏。我要是发现你用情不专,滥情游戏,别怪为师大义灭亲。” 唐彦连连摆手,“我不会的。师父,那你呢。” 桑鱼儿从草垛上站了起来,眼前一片荒凉,“北境一日不像京都那般繁荣,百姓一日不能安居乐业,我便一日不会解甲。” 唐彦愁眉苦脸的说道,“那师父就一辈子不嫁人啦?” “那就话怎么说来着。地狱不空,我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我桑鱼儿今日起誓……” 话还没说完,唐彦一把抢上来捂住桑鱼儿的嘴,“师父,你可别胡乱起誓。一旦成真,你可嫁不出去了。” “唔,唔,把爪子拿开。”桑鱼儿掰开唐彦的手,跟着一脚将他踢下草垛,“你上茅房没洗手嘛,这么臭啊。” “营房里水太珍贵了,省一点是一点,你看谁上完茅房洗手的。” “你给我过来,你给站住。” 桑鱼儿那天下午撵着唐彦在大营里跑了一个来回。 ------------ 大结局 闾千勉离开京都后,辗转来到北境与桑鱼儿回合。此后一直留在军中帮助训练收风者,重建斥候防线。之前由于柔然人的渗透,北境的收风渠道一直处于安寂。在对战中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北境没有斥候就失去了眼睛和耳朵。如今斥候防线重启,北境再次变得耳聪明目。北境王对闾千勉大加赞赏,希望可以留她在军中任职,却被闾千勉婉拒了。最终闾千勉还是离开了北境,离开之前她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予李云海。 桑鱼儿牵了两匹马,送她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留在京都?” 闾千勉苦笑道,“你知道的。” “自由是不是比心爱的人还要重要?” “那你呢,不是还把国事军事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 桑鱼儿看着闾千勉,知道她已然下定了决心,“要不是为了十方哥,你才不会再来北边。” “我就不能是为了帮朋友,走这一趟?”闾千勉好整以暇道。 “你可拉倒吧,我当有自知之明,请不来你这尊大佛。”桑鱼儿一百个不相信。 闾千勉嘴角弯了起来,“就算我帮他最后一次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见了。” 桑鱼儿认真的问道,“此生真的不再入京都。” “嗯。”闾千勉也是认真的回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闾千勉纵身跃上马,对桑鱼儿抱拳道,“后会有期。” 桑鱼儿回道,“有缘再见。” 闾千勉拉紧缰绳,纵马而去。桑鱼儿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道,“保重啊。” 启元二年,柳家父母被接到京都。启元帝尊父亲为太上皇,母亲为太后,并昭告天下。这一年启元帝派人重整黑军团卫,废除不言暗卫,改编制为锦衣卫,仍为皇帝所用。 启元帝三年,柔然与北境反目,公然撕毁议和协议。北方六部以柔然为首,再次集结重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多得闾千勉之前重建的斥候防线,柔然翻脸的缘由很快就调查清楚了。 “地粟袁年迈,长子匹候跋与次子温纥提反目,闹得很凶。最后温纥提带着他的人被驱逐到了西部。他与北境的议和协议也被匹候跋推翻了。”李云海将斥候纸上的情报转述给北境王。 桑鱼儿也在现场,“王爷,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北境的补给成了问题。向中原求援吧。” 李云海也帮腔道,“这或许是北境回归中土的机会,王爷不如……” 远在京都的启元帝不日就收到了来自北境的加急函。函件上大致的意思是柔然人已经把脚踩到边境上了,北境若破,中原危矣。北境王谭虎愿意率领北境全境向启元帝称臣,以换取中原对北境战事的全力支持。和加急函一起送来的还有李云海的一封信。 柔然很快对北境发起了进攻,北境全线都陷入了战火。而启元帝的回复也送到了北境,后面将会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增援。北境和中原朝廷达成了一致,这样的结果极大的鼓舞了北境军民抗击敌虏的士气。柔然大军在前线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 启元帝不但按照承诺送来了补给,还给北境派来了一支援军,带头的是熟人——镇西王田万山。只不过,田万山在京都是王爷,带兵来北境的路上是统领,到了北境就被桑鱼儿编入军中当了个小旗。 田万山恼羞成怒,逮着桑鱼儿就发难,“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也是个王爷,你竟敢这样折辱于我?” “陛下给我的信里说了你的情况。你在京都总在陛下身前聒噪,他就把你派出来历练历练。” “我好歹是个王爷,历练也不用真的当个小卒上战场吧。你还说不是存心刁难?” 桑鱼儿让他气笑了,“我和你有什么瓜葛,战事频繁,哪有闲工夫刁难你?” 田万山还是不依不饶的,桑鱼儿恼了一把将田万山给拎了起来,“北境可不是京都,大敌当前你竟还如此扭捏纠缠。你田家如今的地位也是战场上打出来的,西南重镇是你田家一手打造的。怎么?到了你这辈就怂了?” 田万山被她拎着衣领,膈着脖子喘不过气来。他额上青筋暴起,脸也涨的通红。桑鱼儿见他实在撑不住了,这才撒开手。田万山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着。 桑鱼儿没有上前,只是冷冷的看着,“以你现在的地位,西南你是回不去了。陛下不想看见你整日在京都丧气着,才把你派来历练。田家始终是马背上的名将之家,要不要做那样的田家子弟,你自己决定。考虑清楚,如果想回去,我会派人护送你走。” 桑鱼儿说完,转身就出了营帐。田万山终于停止了咳嗽,脸上被掐出来的红晕还没有褪去。桑鱼儿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镇西王的身份将他束缚在京都多年。还记得当年的他也是意气风发的马上少年,和父兄在西南广阔的土地上策马奔驰,直到他被接到京都入学…… 启元帝四年,北境战乱越演越烈。桑鱼儿、唐彦、李云海、田万山等人经历了一场场的战斗洗礼,逐渐成长为优秀的将领。尤其是桑鱼儿,麒麟女将的威名很快传遍天下。启元帝也特别派人送来嘉奖状。田万山化名田重跟随在桑鱼儿帐下,和唐彦并称白虎朱雀,在战场上也是勇不可挡。 启元帝六年,柔然连年征战,终于受到反噬,国力大不如前。尤其在年前北境的麒麟女将带兵冲击到草原,重挫了匹候跋手下最后一支劲旅。柔然终于向北境投降,北境王欣然接受并派快马上京,将详情禀报给启元帝。 启元帝十年,北境经过四年的修生养息,逐渐振作起来。边境出现了久违的热闹。为了安抚外族,北境王开放了城中城和灞州,允许外族六部进城交易。桑鱼儿终于如愿以偿,在有生之年看到了北境的繁荣景象。此时她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当年在灞州被黑山狱所伤,好不容易养好。在京都被刍狗的三色旗再次炸伤,这次直接伤了根本。聂赢天曾经说过,如果桑鱼儿接下来好好休养,活到颐养天年的年纪不是问题。 “我有青云之志,当不惜此身。” 桑鱼儿给老道人和聂赢天留下这句话,毅然决然的和唐彦一起回了北境。数年的征战,掏空了桑鱼儿的身体。柔然投降之时,桑鱼儿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启元帝十一年初,桑鱼儿终于在缠绵病榻数月后,撒手人寰。她生前最在乎的师父、父母、朋友都守在床前。老道人和聂赢天收到消息,带着桑家二老离开桃花岛赶往北境,终于见到了鱼儿最后一面。 “爹、娘、师父,我想回家了。”这是桑鱼儿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老道人放声大哭,比桑家父母还要悲痛,“每次你叫师父就没好事。你怎么还走到我前面了。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弟子啊。” 北境军全军为桑鱼儿缟素三日,这是北境成军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 启元帝在京都收到北境王的上奏,追封桑鱼儿为北境第一女将,赐号麒麟,以将军仪礼厚葬于凤原。她生前统领的一支军队,赐名麒麟军。启元帝在写完追封的诏书后,晕倒在御案之上。 桑鱼儿的尸身离开北境的那天,百姓奔走相告,自发为麒麟女将送行。唐彦、田万山、李云海和樊家兄妹为她扶灵。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李云海手扶棺木,轻声哽咽道,“鱼儿,百姓们都在送你了。你看一看吧。” 田万山回到京都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京都不复见往日的繁华热闹,因为皇帝下旨京都半年不得歌舞荤腥,为北境女将守丧哀悼。田万山入宫求见皇帝,两人相见都大惊失色。田万山黑成了一块炭,哪还有当年那副白皮嫩肉。而皇帝则形如枯槁,病气缠身。 “陛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镇西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君臣相视一笑,皇帝追问道,“北境太苦了?” 田万山红着眼摇着头,“你把我交给将军,就该知道她不会惯我毛病。” 皇帝面色苍白,“鱼儿,她……” “将军她走的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她才多大啊。” “人生不在长短。将军一生不坠青云之志,身体践行立下累世功勋。为北境争得百年喘息,于朝廷有救世奇功,于百姓有庇护功义。所以将军心满意足。” 田万山流着泪,字句铿锵。这是他没有对桑鱼儿说出口的敬佩之情。他没来得及说。 大殿内一片寂静,皇帝的泪水夺眶而出。比起田万山的来不及,他赐下的封赏更像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君臣间,一时相对无言。 启元帝二十年,朝堂清明,国泰民安。北境王谭虎已逝,世子谭超即位。同年,北境正式回归中土,奉启元帝为天子。启元帝加封北境谭家为北境平征王。北境军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麒麟军由唐彦接任统领将军,与北境第一幕僚李云海一文一武镇守边关。这一年李云海和樊淑兰的孩子刚刚成年。平征王为了真正实现边境和平,允许北境与草原六部通婚。平征王府的孩子们当然不能真的嫁娶外族人,于是唐彦身为统帅以身作则,迎娶了六部的一位公主。 唐彦成亲之后,与外族公主意外的和谐。两人夫唱妇随,谱出一段佳话,也成了百姓的榜样。从此以后,两边的百姓都不再排斥异族通婚。 唐彦成亲的第一年,便带上新婚妻子来到凤原拜祭师父桑鱼儿。 “师父,我找到那个让我分别时不舍,分别后思念,再见时欣喜的知心人了。”唐彦在桑鱼儿的坟前述说着这些年北境的变化,天下的变化。“北境真的变成像你说的一样了。” 此后每年,唐彦都会抽空带家人去凤原拜祭桑鱼儿,之后出海去桃花岛探望师公老道人、聂赢天。如今唐家、桑家和李家的长辈们都回了凤原,桃花岛上就只剩下老道人和聂赢天。曹淼每年也会来桃花岛住一段时间,唐彦每次都碰不上他。李云海如今总理北境所有事务,一年到头都没有休沐的机会,每次只能托唐彦代为问候。 二十一年,启元帝微服出巡,体察民情。镇西王随驾出游,一路好不惬意。 这一日,君臣二人乘坐大船在岳临江上随波漂流。 启元帝与镇西王并肩站在船头,迎风而上,只觉痛快。 皇帝回忆过往,“当年朕和鱼儿、唐彦他们一道进京,走的也是这条水路。” “陛下与臣再走这一趟,心境定是不同了。”如今的镇西王变得持重沉稳,和年少时大不一样了。 皇帝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镇西王,“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和你同年的世家子弟哪个没当爹。你偌大一个镇西王府连个正妃都没有。等这趟回去,朕给你好好选选。” 镇西王满脸写着不愿意,“陛下,臣的亲事臣心里自有分数。” 皇帝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斯人已逝,我们活着的还得继续生活啊。” 镇西王虎躯一震,满眼错愕的看着皇帝。 “你从北境回来的那一年朕就看出来了。你还以为自己瞒的多好。”皇帝伸手扶上船栏,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够久的了。放下吧,你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若是你无子,日后谁来承继镇西王府。难道你要眼看着田氏一族就此衰败?” 镇西王低下头,沉默不语。从他第一次追随桑鱼儿出征,他的心里就多了一个飒爽的身影。那年她英姿勃发,战无不胜。他一直在努力追赶她的脚步,只可惜没来得及…… 皇帝心中不忍,“朕再容你一年,一年后镇西王府必须要迎进一位正妃。再晚朕怕你有心无力。” 镇西王一怔,方才反应过来皇帝是在调笑他,“陛下这话说的,臣正当壮年,有心有力。” 皇帝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和镇西王在船头放声大笑。这时右岸出现一片林子,有一个青衣中年男子背着竹篓从林中走了出来。皇帝看到这人的样貌,顿时怔楞在原地。镇西王察觉到皇帝的异样,也看向右岸。那名青衣男子样貌普通,皇帝和镇西王此前从未见过此人。这时青衣男子也朝大船这边看了过来,待他看清楚皇帝和镇西王面容,竟停下了脚步。 这人脸上那熟悉的异样感,让柳十方想起了城中城中的那位小公子、小姑娘还有大婶子。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痴痴的盯着岸边的那个男子。岸边的男人呆立了片刻,对着柳十方挥了挥手。柳十方也抬手向他挥舞,他知道对方是在向他告别。 男子眼中流露出重逢的喜悦,细看竟有泪水掉落。田万山察觉到他那双雾气朦胧的眼睛,只觉似曾相识。 柳十方这些年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没想到这样的机会竟是转瞬即逝。他极尽目力,想看穿她这幅面皮下的真容,看透她眼中藏的言语。他想在心中留住她现在的样子。 大船是顺流而下,很快便驶过了那片林子,那男子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田万山问道,“莫非是您的故人。” 那个身影还站在江边,柳十方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你听过千面佛吗?” “千面佛,千面佛不就是……”田万山后知后觉,转身就要跑向船工。 “站住。”柳十方喊住了他。 “再不靠岸停船,她可就又消失了。你们连句话都没说上。” 田万山心急如焚,柳十方却说道,“我们刚才已经互道了珍重。” “停船追上她又如何?” “可是,可是……”田万山有些词穷。 “当年我既然放了她自由,如今又去追算是什么呢。今日能得见,已经是上天眷顾了,莫要再强求。” 此生能与闾千勉再见这一面,仿佛印证了那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做普通人也好,做皇帝也好,都不能太贪心。柳十方心里很满足。 大船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天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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